乐少言可以笃定,眼前这位让人难以捉摸的老者一定就是传闻中的那位神医无疑了,毕竟,放眼望去,在这冰天雪地的坐忘峰山巅上,除了老者身后那座孤零零的小屋外,也不像是还有其他住处的样子。
最关键的是,能选择这么一个要命住处的,不是神仙,也是个神人了,神医神医,一个“神”字,这不就体现出来了嘛?!
兴许是因为老者跟秦夫人一样一把年纪老大不小了,又或许是老者跟穆笑然以及穆清一样同为医者的缘故,乐少言初看时,还觉得这位神医看着还挺面善的,就是不知怎么地,这位老神医不仅心狠,嘴还特硬……
“您不是神医吗?!”
“我是神医。”
“那为什么不救?!”
“有规定当大夫就一定要救人吗?”
“不救人那你当大夫做什么?!”
“我乐意。”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身为医者,忍心见死不救?!”
“你说得对,那你现在带着那人从那边跳下去,我就看不见了,眼不见心不烦。”
老者说话之时,还非常好心的给乐少言指了一条跳下去可以直通山崖底下的路。
何谓句句呛人却又句句在理,让人心有不甘却又无言以对,乐少言打心底地佩服。
这下算是碰到行家了,耍泼皮的行家,这完完全全就是跟自己当混子时,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气死人不偿命的德性!
既然是跟自己一类的人,那就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
若是换作平日里,乐少言绝对要在这耍嘴皮子的无赖本领上跟人分个高低,但眼下可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自古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该服软时就服软——
“老神仙,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知道您老人家医术高超,最厉害了,求求您发发慈悲,就救救她吧。”
“臭小子,求人连个好话都不会说啊,你说谁老呢?”
“……”
乐少言瞬时语塞,只在心中暗骂道:啧,阿谀奉承错方向了。
没关系,对方既然能看出来自己是在讨好她又没拒绝的话,那就说明这套法子奏效,有希望,就是脸皮还得再厚点才行……
“神医说的是,是我说错话了,当神仙的哪会老呢是吧?”乐少言赔笑过后,又继续放低姿态,双手合十,看似无比虔诚地祈求道,“那这位法力无边的神仙大人要不要考虑救救我们可怜的世人呢?只要神医大人您肯出手相救,让我做什么都行的。”
“呵,伶牙俐嘴的丫头。”
老者冷笑一声,似乎还真被这女混子给说动了,从摇椅上起了身,负手慢步走到二人跟前,而后俯视着面前的乐少言,道:“臭小子,你是剑客吧?”
听这语气,看这表情,女混子脑子转得飞快,立马反应过来,这事可不能认!
于是乐少言果断否认:“我不是。”
谁知老者竟像变戏法一样,直接从身后拿出了守心剑,并扔到了乐少言的身前:“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乐少言登时一愣,随即抬起头,没有丝毫迟疑,张口就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登,山,杖!”
不仅如此,乐少言厚着脸皮答完之后,还不忘在心里补了句,是神医你先使诈的,可不能怪女混子我不要脸。
“登山杖是吧?”
老者差点没被这回答给气笑了,下一秒,却是骤变脸色,用脚尖抵着守心剑的剑鞘直接将整柄剑身向上方的空中弹起,原本负于背后的一只手,竟是于瞬息之间,在半空中精准地握住剑柄并拔出剑刃,剑锋指向的却是乐少言背上穆清所在的方位。
乐少言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再动了,但常年习武练就得来的战斗经验和反应能力依旧让她先一步敏锐地察觉到了老者的举动,几乎是在老者动作的同时迅速起身而后向后躲去,而当乐少言抬首注意到老者提剑所刺向的目标是穆清时,眼神瞬间变了,迅速将人从背上放下,随后条件反射般挪动身子挡在穆清的身前。
最后剑锋停在了乐少言双眼之间的几寸前,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若是方才乐少言再慢两步,又或是老者再快老两步,只怕是乐少言这条小命恐怕就要直接撂这了,就算不死也得毁容吧,然而老者却不觉冒犯,甚至还笑出了声,嘲讽道:“你躲什么?这不就是根登山杖么?”
乐少言没有理会老者的阴阳怪气,先是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穆清,看到后者无碍后,紧皱着的双眉这才稍微松了松,乐少言先是脱下一身外衫铺盖在雪地上,而后俯身将穆清轻放在外衫上使之平躺,又将其头上的帽沿往下扯了扯,还将其围脖往上拉了拉,把地上躺着的人儿遮的更加严实了些。
做完这一系列事之后,乐少言这才再次起身转头看向老者,道:“我敬您是前辈,对您以礼相待,望前辈莫要倚老卖老,得寸进尺。”
老者依旧没将乐少言放在眼里,轻蔑道:“我就算要这样,你又能如何?”
紧接着,就见乐少言一字一句地淡声说道:“那就休怪我对前辈不客气。”
瞧这认真的神色,这硬挺的语气,乍一看,感觉乐少言像是要动真格了。
但老者并不怕,只是沉声说道:“有本事,你试试看……”
谁知下一秒,乐少言竟是再次“扑通”一下跪倒在雪地上,然后一把抱住了老者的大腿,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佯装哭诉道:“神医大人您就行行好吧!就算我是剑客也不影响您救她是吧?我是剑客她又不是剑客,您就不能通融一下嘛!”
老者早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人不要脸,但没想到能这么不要脸?!多少年没下山了,这年头山下的年轻人都已经混成这副德性了吗?!
“哪来的泼皮无赖?!你还不赶紧给我撒手!”
“我不!神医大人您一天不出手我就一天不撒手!我死也要死在你身上!”
“臭小子你再不撒手,信不信我现在就拿这剑捅死你?!”
“那你就捅死我!到时候溅你一身我的血,让你永生永世都难忘记我!”
乐少言双手紧紧缠着老者的大腿不肯放手,老者连着甩了好几下腿都踢不开这个臭不要脸的无赖,索性放弃挣扎,将手中的长剑一甩,随手掷在了雪地上,而后认命般地说道:“你爱怎样怎样,我懒得管你了。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剑客救人。剑客,跟剑一样冷血,是这世上最无情无义之人,根本不配得到救治。”
直到老者这么说,乐少言终于找到突破口了,连忙爬起身,反驳道:“您这是有偏见!武器能有什么错,明明拿武器的人才是关键,若是人真想要杀人,那十八般兵器,哪个不见血?!”
老者不置可否,却仍不愿松口:“随你怎么说,反正我遇到的剑客,没一个好东西。不为剑客救人,这是我的规矩,从不破例。”
既然是规矩,那确实得遵守。
乐少言阖眸,随即深深地吐了口气,似是看开了,也释然了,默默捡起了地上的守心剑。
“嘴上来软的说不通,就想动手来硬的了么?呵,果然,你们剑客都是这样。”
老者出言讥讽的同时,紧盯着乐少言的一举一动,时刻警惕着,像是在提防眼前之人随时出剑伤人一样。
谁知乐少言只是又弯腰捡起了一旁的剑鞘,而后,微微颤抖的指尖轻抚过剑刃,眸中尽是不舍,但最后还是将剑刃收回鞘中,然后在老者略显错愕的目光下,直接走向那条前不久老者所指的通往山崖的路,迟疑片刻后,还是狠下心来,将手中的守心剑扔向了深不见底的山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