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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有一官员起身,“海中丞,礼部仪制司员外郎邹元标有问。”

“邹员外郎请问。”

“海中丞在奏疏中请求重开市舶司,重新开海,难道不知,先帝在位时,曾在福建漳州府的月港开关,可在此之后,倭寇却是袭扰频繁。”

邹元标上来就拿倭寇说事,颇有咄咄逼人之势。

“当然知晓。”

“既然知晓,为何还要主张开海?难道是置沿海百姓于不顾?”

“邹员外郎,问的好。”海瑞再次提高了声音。

“倭寇袭扰,百姓受苦。敢问邹员外郎,难道是因为开海,才导致倭寇袭扰的?”

“当然。”邹元标很是坚定,“若是遵循祖训,实行海禁之策,焉能有倭寇猖狂之地。”

“海中丞,你素有青天之名,倘若真的是为民着想,应该上一道请求海禁的奏疏,而不是请求再次开海的奏疏。”

海瑞望向邹元标,“那么,请问邹员外郎,海禁,是不是除了打鱼的渔船之外,其余民间船只,不得出海。”

“这是自然。”邹元标回答的很痛快。

“那好。”海瑞的声音如同敲响的重鼓,在殿内悠悠回旋。

“适才邹员外郎说,我海瑞若是真心爱民,就应该上一道请求恢复海禁之祖训的奏疏,以防倭寇袭扰。”

“海某细细想来,确有道理。”

“既然如此,不妨请邹员外郎与海某一同上疏,请求朝廷严守祖训,并下令沿海各地督抚及藩臬司道,严查海岸,除渔船之外,片帆不得下海!”

欻!

众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海瑞身上。

之前海瑞引人注目,是因为海瑞的名声。现在海瑞引人注目,是因为他说的话。

众所周知,大明朝的海禁,只禁官方不禁民间。

沿海走私,遍地皆是。

现在,海瑞顺着邹元标的话往下走,要严格遵守祖训。

除渔船之外,片帆不得下海。

商船,那自然也不能下海。

你们不是要拿祖训说事吗,好,我也拿祖训说事。

你们要遵守祖训,那就遵守。

片帆不得下海,遵守吧。

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就两个字,高明。接着又将目光移到海瑞身上。

其余人差不多也都是这个意思,海瑞这招,无懈可击。

邹元标也没想到,海瑞会这么应对。

他本来设想的是,海瑞会如何如何讲述开海的好处,自己拿祖训、倭寇等辩驳,最后完胜。

谁成想,海瑞不按套路出牌,他怎么又要遵从祖训了。

邹元标事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词,一点没用上。

海瑞当然清楚那些阻挠之人想的是什么,他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那些人一定会拿倭寇、祖训当作挡箭牌。

那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我海瑞不海瑞了,我改海禁。

我看你们的船队出不出海!

只要有船队出海,那就是违反祖训,违背海禁之策,那就办你。人出海人没收,船出海船没收,查不死你。

望着邹元标那副吃瘪的模样,海瑞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邹员外郎,可愿与我一同上疏,请求朝廷严查海岸,严守海禁之祖训。”

邹元标哪能说不愿意,“下官当然愿意与海中丞一同上疏。”

海瑞问道:“那邹员外郎可还有其他要问的?”

“没了。”邹元标朝着海瑞行了一礼,“承蒙海中丞赐教。”

海瑞还礼后,问向其他人,“诸位可还有要教海瑞的?”

其他人纷纷摇头。

这些人本来都是准备了一肚子词,谁也没有料到,海瑞剑走偏锋,防不胜防。

熬夜点灯预备的词,结果一点也没用上。

没用上也就算了,反而还被海瑞反将一军。

开海是挡住了,却把海禁粘在了身上。

杀敌一千,自损八万。

海瑞没有去管这些人想什么,转身看向上位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

“张公公,下官有一言,可否请公公转呈陛下。”

张鲸说的很客气,“海中丞请讲。”

“海禁乃我大明祖训,臣海瑞愿赴东南,总领海禁之策。若在臣的任期内有片帆下海,臣海瑞,甘愿领罪。”

张鲸当然明白海瑞的意思,立刻回道:“海中丞放心,咱家一定如实转呈陛下。”

“那就有劳张公公了。”

“海中丞客气。”

张鲸接着看向众人,“诸位大人可还有要问的?”

其他人:没,没,没了。

都严守海禁了,还能有什么要问的。总不能说,给个兄弟面子,到时候海禁别禁我们哈。

张鲸见无人再问,也就没必要让大家继续在这待着了,“既然诸位大人都没什么要问的了,那就各自回衙当差吧。”

“海中丞,您也先回驿站歇息吧。”

众人散去,张鲸、田义,两位司礼监大太监领着记录的小太监,返回乾清宫向朱翊钧复命。

朱翊钧看着回来的张鲸等人,略感疑惑,“这么快就结束了?”

“回皇爷,海中丞转为支持海禁后,那些人就没什么好问的了,奴婢就斗胆让他们都回衙门办差了。”

“海瑞?要求遵循祖训?”朱翊钧像是明白了海瑞的意图。

张鲸立刻答道:“回皇爷,正是。”

“海中丞还请奴婢转呈给您,说他愿意总领海禁之策,但凡有片帆下海,他甘愿领罪。”

朱翊钧会心一笑,“这个海瑞,有点意思。”

“把做的记录拿来。”

“是。”一旁跟随张鲸而来的小太监立刻将做的记录呈上。

朱翊钧仔细翻阅,良久,“内阁那边有什么反应?”

“回皇爷,内阁那边看不出什么波动。”

“看不出来就对了。”朱翊钧将记录放在身侧的书案上。

“海瑞现在哪里?”

“回皇爷,应该是回了京中的驿站里休息。”

“不见得吧。”

朱翊钧迈步走到殿门前,眺望远方,可周边尽是绿瓦高墙,也看不到远方,唯能抬头见到夕阳的那一抹殷红。

“张诚,你觉得海瑞现在在哪?”

张诚立刻上前回答,“回皇爷,兵部武库司主事梁云龙与海瑞是同乡,二人交情莫逆。”

“此次海瑞进京,是明旨,梁云龙当然知晓。奴婢想来,梁云龙定然邀海瑞住到他家去了。”

自张宏走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一直空着,张鲸,张诚,二人都有掌印的心思。

名为同僚,实为仇敌。

而且,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还兼管着东厂。

在京师中,这点小事,不管他是不知道,还是压根就没有在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问了,他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竟然不清楚。这就要命啊。

张鲸连忙跪倒在地,“是奴婢失职,还请皇爷责罚。”

朱翊钧没有理会张鲸,而是吟了一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跪在地上的张鲸听到这句话,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司礼监掌印空缺,他这个首席秉笔太监就是实际上的“内相”,自己又向来跋扈,谁都敬着自己三分,着实是无限美好。

“张诚,你去尚膳监做一桌酒席,赏赐给海瑞。”

“奴婢遵旨。”

“张鲸,好好管管你手底下的人,京中的事,不能不知。”

张鲸趴下身子,“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