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珍慧迷糊了双眸仔细看过一遍,揣入怀中,喜色满脸:“从哪里开始讲呢?就从我进代家的门开始吧。”
她是二十年前的秋天,被抬进大槐巷的。
那个时候她刚满十五,生得白白胖胖,属于乡下人最看得入眼的“好生养”。
她知道是给人家做妾,但因为这家人在城里做活,有钱又有能力,她这辈子能不愁吃喝,倒也值。
可入了守代志的家门才知道,他的妻不好惹。
守代志的妻子叫孟听春。
“听春”二字是主子给起的,而那个主子,是淮南最富有的程家大房大夫人!
同珍慧的公爹,却只是程家大房的管家,低人一等,甚至低那个孟听春一等。
因为孟听春一句耳旁风,就能让守代志数年不敢纳妾。
同珍慧这个妾,是必须藏着的。
她被藏了五年,就藏在大槐巷,守家老宅里,她的一双儿女也一并藏着。
守代志雇了个婆子照料她,最开初,每两个月回来一次,每次逗留三五天,留下五两银。
等她生了儿子,还是每两月回来三五天,银子从五两涨到十两。
再后来有了女儿,银子涨到每两月二十两,守代志回来的次数就少了,两人几乎半年才能见上一次,每次见面那男人还愁眉苦脸的。
有一回,同珍慧实在忍受不了,跟守代志发了脾气,那个没用的男人才借着酒意,跟她讲了一些事。
同珍慧讲到此处,竟然绘声绘色,手舞足蹈起来。
“守代志不是个人,一点骨气都没有。可这孟听春更不是个人,自私到极致,还长得又丑又刻薄。”
素来只听主母嫌弃小妾,在场众人都还是第一回听见小妾如此评价主母,个个面露古怪。
可方知雨和宋筠却觉,同珍慧的形容没有半点偏颇,那孟嬷嬷的面相的确有些刻薄,为人也精细多疑。
但现在,不是谈论这些时候,方知雨问道:“孟听春……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同珍慧回答得很诚恳,把听得认真的十五都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掉落。
十三更是不解:“她没欺负你,你缘何恨她?”
“那你我萍水相逢,又为何怜悯于我?”
十三被噎住。
十五跳起来将十三拉到自己身侧,“你这人太没良心!人家好心好意,就被你当做怜悯?”
同珍慧偏头,越过十五看向她身后矮矮小小的十三:“是么?不曾怜悯?”
十三眨眨眼:“其实……怜悯是什么意思?”
这下,该同珍慧眨眼了,眨了一阵,忽而道:“我道歉。”
方知雨听了这几句对话,突然觉得这女子也算妙人,头脑清晰,恩怨分明。
不禁好奇问上一句:“同氏,你可认得字?”
“千字文、三字经……如今忘了不少咯。”同珍慧抬头望了望方知雨,“听闻世子妃是在先定国公膝下长大的?”
方知雨还没来得及答,她便自言自语:“我也是祖父带大的。他是个老夫子,总认为女子也该有点学识傍身。结果呢?还不是落得如此境地。”
方知雨眉间爬上一股柔情,更生出些感同身受来。
可同珍慧讲完,倒也不留恋过往,直接转入正题:“话说那孟听春,不曾直接欺辱过我。可她欺辱我的公爹和夫君,不也算伤了我么?”
所有人都愣了一瞬,才算回过味,她又开始回忆了。
同珍慧继续讲了下去,只是语气飘荡着一股浓重的嫌弃之意。
“孟听春是程家大房大夫人的家生婢,才八岁就以陪嫁丫鬟的身份,跟着到了程家,听闻那些年她也谨言慎行过。”
十五接腔:“后来变了?”
“后来?在后来之前还有很长一段见不得光的日子呢!”同珍慧嗤之以鼻,“她的主子嫁给大老爷七年一无所出,只能给自家夫君不断纳妾。”
“眼瞧着那些小妾一个接一个的生,那位眼红的哟。某次家宴,大老爷醉酒,居然把长相朴实的孟听春给拽上了床。”
“长相朴实?”方知雨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咬住嘴唇以免自己发笑。
同珍慧却又接一句:“可不是嘛,难不成见过无数貌美小妾的大老爷,还能瞧得上她?”
“可那一夜后不久,孟听春就有了孕。大夫人怎能容忍自己的丫鬟背叛,欲将她沉塘。”
十五听得“嚯哟”一下。
同珍慧却越讲越起劲:“可她却聪明透顶,祈求留下腹中孩儿的命,假做成大夫人自己的。”
方知雨隐隐察觉到其中有个关键之处,猛然转头看向宋筠。
宋筠靠过来,低声道:“上回孟氏极其维护大房嫡长子,也许这就是理由。”
方知雨记得,她曾经一句戏言,称程家大房大少爷是孟嬷嬷所出……
当时孟嬷嬷神情怪异,宋筠还赞她“猜中了”!
没料,还真有可能猜中了!
大房那个三十八岁的嫡长子,其实是孟嬷嬷的亲生儿子!
同珍慧没管上头两人在商量什么,只继续讲自己想讲的话。
“所以,年仅十六的家生婢,就得了大夫人青睐,亲自替她挑选了如意夫君。这夫君,自然就是守代志了。”
“那个时候,守代志的爹守永逸还不是程府大房的管家。因为儿子娶了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才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
“不久之后,大夫人有孕……当然这孕是假的。而后带着同样有孕的孟听春去庄子养胎,直到七个月后早产诞下一子。”
“你们猜,这个儿子是谁?”
宋筠和方知雨自然知晓,只是没答。
十五却很给面子的搭腔:“谁?”
“程家大房嫡长子程宏恩。”
“啊!”十五仿似这才听明白,张大了嘴好一阵才长舒一口气:“也不奇怪。宫里这种事不少的。”
同珍慧“哼哼”两声:“宫里?京城太远了,我可不知道。但大夫人和孟听春的事……只有你想象不到的!”
十五挪着凳子一厘厘靠近,“快讲讲,快讲讲。”
同珍慧见听者很有兴致,也乐意继续。
“孟听春自然对外宣称儿子没保住。而她本人是瞧不上守代志的,因为他觉得那男人没用,自此以后便一直没有夫妻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