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主院,思荻却忽的将臂膀从杏儿手中抽离,轻轻一拍,转而看向方知雨。
“世子妃,这回我回吴庄认了亲。族中尚有一位舅父在世,过得却不怎么好。”
她垂下眼眸,似有一些哀伤。
方知雨瞧着面前的杏儿和思荻,一个十岁,一个九岁,都是小小年纪,小小身形,却被这世道逼得早早经事。
想了想……自己也是,十二岁和九岁又有多少差别?
心头微微酸楚,她问道:“你那舅舅,可有冤屈?”
“有!”思荻语气突然愤慨:“本来我已劝说舅父报官,王府护卫也意图知会洛颍知县,但我左想右想改了主意。”
方知雨心头打鼓,问出自己的猜测:“你希望我来断你舅父的冤?”
思荻抬眸,眼神异常平静:“前些日子谣言四起,都对世子妃不利。我请护卫调查了下,发现洛颍县谣言的源头,正是程家的一处茶肆。”
淮王府茶庄就在洛颍县,程家的茶肆自然临靠附近。
思荻道:“舅父所遇之事正与程家茶肆有关。所以我自作主张,将证据带来,希望舅父的冤能成为世子妃对付程家的契机。”
方知雨愣住了。
思荻才九岁啊!居然就如此深思熟虑了?
思荻见方知雨不接话,以为她不肯,又劝道:“此事若成,对世子妃您的声誉也大有益处!”
方知雨被将住了。
这等好事她若拒绝,既不合常理,又会伤了思荻的心。
忽而之间,一阵狂笑在院中响起。
这回护卫没有呼啦啦向内涌,只是在院门口探头瞄了一眼,确认是酒肉和尚又来了,便退将回去。
慧安的笑声一向洪亮,就好像要用这声响提醒所有人:爷爷我来了!
方知雨暂且放下思荻这一头,笑着向外迎。
慧安对她一礼,转而又对思荻一礼:“二姑娘,您所提的那件事,不如交给和尚来处理?”
思荻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向方知雨。
慧安又道:“世子妃还需在上善逗留几日,再回湖县善后又得几日,等抵达洛颍县,只怕时机已过,被程家得了先机。”
“那……”思荻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又看向方知雨。
方知雨心底微微一麻,冲她点点头。
思荻没见过这人,但既然世子妃信任,她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于是回身对慧安一礼,“有劳了。”
慧安哈哈大笑:“淮王府的事,就是我酒肉和尚的事,二姑娘多礼了。”
笑过,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姑娘请移步二进院,院门处已经有人候着,您把证据和详情相告,自然有人处理。”
“那……”思荻对方知雨道:“世子妃,我先出去处理此事?”
方知雨笑笑,点头应允。
但那笑意浅浅浮在面颊之上,并不真切。
思荻倒是没注意,兴高采烈出去了。
方知雨一转脸,瞧见慧安的眼底也有一丝不可言说的防备,便对杏儿道:“你去陪着思荻,帮她出出主意。”
杏儿与思荻交好,有些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谈论。
杏儿沉浸在与思荻重逢的喜悦中,也没察觉异样,蹦蹦跳跳追出去了。
这下,院子里就只剩下方知雨和龚嬷嬷,以及站在院中央的慧安。
方知雨这才问道:“思荻……有问题?”
慧安舒尔一笑:“二姑娘聪慧过人,可如今心思再深,也鲜知世事,被人利用了也没反应过来。”
“利用?”方知雨心头咯噔一下。
起初思荻言之凿凿,句句在理,可慧安一提“时机”,她又犹豫起来,拿不定主意。
看那模样……分明是从未想过所谓“时机”,也没料到还有旁人可以参与,可见她内心对此事的处理方式并不坚决。
她看了眼身侧的龚嬷嬷,见对方垂眸静听,没有多余反应,便放心地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她的舅父?”
慧安再次大笑:“世子妃聪慧!”
“二姑娘前往洛颍县之前,我与郑崇正在氿州调查秦家密事。得了世子递来的话,便提前安排人去了吴庄打探,结果发现,二姑娘的舅父与程家有所牵连。”
慧安用的词是“牵连”?这就说明思荻的舅父也非善人。
接下来,慧安将事情简单讲述了一番。
原来,思荻的表姐,也就是其舅父的长女,嫁给了程家茶肆的掌柜。
翁婿俩狼狈为奸,在洛颍县各处茶山作威作福,不限于淮王府的茶庄,更未将洛颍县县衙看在眼底。
可就在半年前,思荻表姐为了阻止茶肆掌柜纳妾,差点用剪子戳断了他的命根子,一纸休书断了两家关系。
因利益牵连在一起的两人,也彻底对立。
一场暗斗在两人之间展开,都以拉拢茶庄为契机收罗各方。
最终,是思荻的舅舅略胜一筹,得了更多人支持,便自己耗费钱财和精力开设新茶庄。
茶庄建成,开业当日,竟遭遇一伙狂徒搅扰,打砸一空,还将思荻舅舅的腿给砸断了,至今还不能下地走路。
想都不用想,他都知道是程家做的。
程家也真是狠,早不砸晚不砸,偏偏在他的新茶庄开门迎客的当天去砸。
这下人伤了,钱财空了,那些曾经依附于他的茶庄,也远离了。
思荻扶灵归乡,这个舅舅得知吴姬十年前并未身死,还留了个身为郡主的女儿,当下就表现得人模人样,哄得思亲良久的思荻真情以待。
而后,寻着时机劝说思荻帮忙,让世子妃出面。
倒不是只有世子妃能断此案,而是他在这个事件里本来就不清白,只能依靠思荻的面子,利用世子妃打压洛颍知县。
方知雨听完,垮了一张脸,愤忿不平的气息从鼻子里散出来,“思荻讲的那些话,都是他教的?”
慧安道:“自然。”
但方知雨却闷住了:“我要如何才能避免这个人把思荻给教坏了?”
慧安笑了笑,往前迈了几步,压低声音道:“除之……后快。”
方知雨惊了一惊,双眸陡然瞪大:“无故杀人?”
“怎是无故呢?”慧安道:“此人在洛颍县作威作福多年,也是无恶不作之人。若非吴姬失踪,只怕如今的他,还是当地一霸。”
慧安神色平静,再没有半分醉酒后的恣意模样,“他亲手沾染的人命,不止一二。断案的结果,也只可能是斩刑。”
“倒不如,杀之。而后利用他的死,对付程家。他想利用您,您也可以利用他,不过自作自受、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