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仲姬当然是无法讲话的，宫人备了笔墨让她书写。
王后字毕，小白看向姚章，御史大夫起身走至邓仲姬身边，开始朗声给百官把她的陈词读出。
随着姚章念出陈词，百官们皆是面色凝重。
他们已经从瘸腿老人那里见过了王后的血书，此时再听王后之词，才发现洪都王的在地方干的事情比他们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强抢民女、虐杀姬妾、瞒下相国病情，私开矿产，觊觎帝位，还想联合方士诅咒天子……这一桩桩事情摆出来，罪行累积的比罪人潜鱼还要多。
小白看向宗正第五槐：“宗正，罪人南木已经被孤削去宗籍，元惠这孩子以后就在洛阳随勇毅夫人一起生活。”
宗正张张嘴，心想元惠情况不一样，是受害者，陛下怜惜孩子年幼没问题，做主给王后离婚也没问题，我们宗室的孩子跟着母亲生活更是没关系。
但是您这又给撇清他们夫妻关系，又给封个勇毅夫人，感觉像是一家里就踢出去了第五南木。
有点奇怪，不确定，再听听。
第五南木已经都被陛下您在城里公开凌迟了，事情你都干完了，我就是最后写个材料给走个形式而已，陛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白的目光挪向丞相：“这几日朝中选个豫章郡守出来，明年去和单陵交接。”
丞相出来举荐了几个官员名字，小白挑出一个，这事就算结束。
接着就是所有诸侯王子弟都需要来洛阳念书的事。
百官们听到这个，第一反应就是陛下要质子，但是立刻推翻这个猜测，他们陛下这是什么人，怎么会需要质子。
和陛下就后宫问题谈过几次的朱平想到了什么，举手赞同。
他们陛下还年轻，现在就已经为了大晋未来想到了储君问题，必须趁着陛下还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让他教出一个储君来。
最后，就是小白必须要大晋上下都进行的一个大事。
“孤已经决定了，敕封正神，所有需要血祭、人祭，不能为人间消灾劫难的妖鬼，全都不得立庙祭祀。
大晋各地神明，有名有姓者皆把来处和神职上报，由大晋来为神灵正名，以后我大晋正神，皆会由朝廷举行官祭。”
百官们都愣住了。
只有丞相拱手举起玉笏，问：“陛下为何会有此种念头？”
捧着文书的刘德从后头走上前来，长叹一口气，情感十分真切道：“处理完豫章郡罪人后，长沙王送陛下至楚国境内，陛下看见鄂县水边当地人要用女子祭祀他们的‘江神’，他们还说祭祀是惯例，三年一次，江神赐予他们风调雨顺。我前去与他们争辩也不成……”
刘奉眯眼，这上面那个都能给陛下做发言人的年轻人，还是他一心只爱练武的耿直大孙子吗？
“陛下爱民，此行若不是碰巧撞见鄂县祭祀，那女子已经要在船上被烧死了。若朝廷不正仙神，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会因祭祀邪鬼丢了性命。”
百官们是相信他们陛下的仁爱之心，引天雷斩假神真鬼的事也定然是真的，但依照他们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干事从来不是只干一件事。
仔细想想，琢磨琢磨陛下此举可还有什么深意，想来想去，百官觉得这背后的学问学识不少。
陛下这应该是顺便也收拢地方民心和祭祀权吧。
以后经过朝廷认可的才是正神，会有地方官定期举办官祭，让地方百姓借由祭祀进一步认可大晋。
同时，地方原本的信仰，除了祭祀正常功能也很积极向上为民解忧的，其他要么是邪神被推倒拔除，要么改变祭司方式改变神职，这个过程也是收拢地方权力和民心的一部分。
果然，还是他们熟悉的陛下。
李理举起笏板，夸道：“陛下为天子，又是天下之主，这天下神明自该由陛下来定，如何祭天下神明，也由陛下做主。”
这个事情换个人来干，那肯定是会被骂疯了的，但是他们陛下那是天子，怎么祭神，谁才是正神，这事他才是权威。
小白：“魏骁，回去之后和学宫众贤才们也说一声，他们来自大晋各地，我会和他们去讨论各地风俗。”
把各地的神都弄清楚来处，给神编谱系嘛，这事他真会，就是要和本地人求证资料，整合也需要考虑当地的民风民俗。
魏骁站起来一拱手，看吧，他们陛下那是真的很忙，一年就不知道干了普通国君几年的事了。
出了玄雍宫，朱平第一时间就赶去穆王孙处，和他说了此事。
“我大晋律例，不止是约束君主、诸侯、贵族、百姓，现在连神灵也能约束了！”这真是值得兖州学派庆贺的好消息。
虽然在当今天子的绝对权威下，晋律对他毫无用处，但是天子自己把自己约束的很好，进个城都一定会赶在天亮的时候。
穆王孙睁开眼睛，苍老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我虽瞧不上邹氏的学说，可有一样，他们确实说的对，我们大晋有的是一位受命于天的天子。”
更幸运的是，天子看的更远，想的更高，对人间之事并无私心，时时刻刻都在以极高的要求来约束自己。
“今日在朝上的时候，陛下还说……”说到这里，朱平忽然停下，看了看左右，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穆王孙被他这副仪态气的眯起眼睛。
朱平凑到穆王孙耳边，轻声对他说道：“陛下说，神灵亦有天规天条约束，若是各地神灵之中，无司法神职，就敕封我兖州学派先师展子为司法之神。”
穆王孙大惊：“真有此事！”
各地神灵信仰多是自然神，也有如三皇五帝一般的人神，但那都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们兖州学派的先师他们可太清楚了，绝对的人，但是天子敕封成神，还是司法之神，那是对他们兖州学派的双重肯定，他们兖州学派在诸学派里那可真能傲视群雄的。
毕竟他们学派先师都已经是陛下敕封的正神了，以后有神名有神职有官祭，跟你们这些学派那可不是一个赛道了。
穆王孙想了想，抓着朱平的袖子，退休多年不掺和朝政和学派琐事的老人对朱平这个师侄说到：“朝中其他学派的人定会找出其他的司法之神，你盯紧了，那些不过是邪鬼罢了！”
司法的神职他们兖州学派要定了，哪路神明要是沾了边，抱歉，要么你变神职，要么你就是不知名的邪神，等着消失吧。
穆王孙这么一想，脑子一转就反应过来，陛下又在钓着他们了。
敕封兖州学派先师这话一说，所有人都不会质疑他封神的行为了。虽然洛阳的大家那是任由陛下予求，可是外地人不一样啊。
这消息一传出来，所有文化人都只会在意凭什么是展子获封，他们要干的事情，就是疯狂找典籍找出个能让陛下认可敕封司法之神来，或者给自己学派先师也想办挣个神位出来。
也正如穆王孙所猜测的，魏骁下了朝，趁着学宫还没下值，赶紧把这些事情和学宫中人一说，然后挥挥袖子走人。
那些不是哪一个学派的贤才立刻紧张起来，回想自己家乡信仰的神明平时是给百姓帮忙还是给百姓带来灾病，祭祀又是个什么流程。
就比如奇水学派，他们可太清楚南楚各地信仰有多繁杂了，让天子撞上人祭现场是倒霉又避免不了的，但这事引起了天子进行的一系列行为，真是让他们南楚人听着掩面。
大家还是心怀故乡的，谁也不希望自己家乡的信仰被划归邪鬼，破庙毁像，再无祭祀，赶紧对一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们这就来删改！
而诸学派的人，既要为自己家乡的神明挣一个神位出来，又要阻止兖州学派出个天神先师，还要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自家先师也找个神位说法，可谓是忙得很。
祖师在上，您放心，我们会努力的。
当天洛阳学宫一下值，学宫街和冬青街灯火通明，学派和各地同乡聚在一起，彻夜讨论他们家乡的神灵信仰。
后面小白来到学宫，学宫中人排着队来给他介绍各自家乡的神灵。
从前的故事和连夜新编小故事在一起，什么上古传说，斩邪祟的勇士，赐予勇士帮助的正神，斩邪祟之后被乡人立词祭祀的人神，大晋神话大全给他们一晚上就折腾出来了。
对这个世界神话故事了解有限的小白听得津津有味，那里逻辑不太对的他还会给修正一下。
神话故事就从娲神创世开始，补天和造人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射日的羿现在就开始溯源了，中原地区的神话和楚地、吴越之地的神现在开始官方交融，天庭的神职小白干脆提笔来写。
天子写神职的时候，众人都围在边上踮着脚去看，哪怕大贤们，这时候也顾不得仪态了，神位要紧。
神位这事也不着急，从发出到落成要个两三年时间才会彻底落定，小白除了每天听听他们的神话故事，就是要在年前彻底定好学宫的往后要教什么。
医学这是早已定了的，除了大夫们教的医、药、针灸这些，所有学生还要来学习小白的细胞课程和数学。
数学是所有学子都要主修的，然后化学、物理、农学、地理、水文，这些暂时都是小白主教。
至于诸学派，兖州学派负责大晋法学和法学史，溧阳学派负责礼学，文学和史学这个大类就由魏骁选出合适的老师任教，奇水和鲁氏选出合适的人教机械工程，琅琊学派直接来教天文气象。
上课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夹杂自己学派的东西，小白不管，总之课程是不会给学派单开一科的，他现在需要很多技术性人才，还要组建大晋的科研团队。
天子把各个学科都拿出来，然后告诉学宫诸人，数学所有人必修，其他的课程全凭学生自己兴趣选择，选几个都可以。
总体是分三个大项目，医、文、科，所有学生除了数学，也必须要选个文的课程，保证学生们都会学一课诸学派的东西，但是到底学生们会选哪个，那可由不得老师。
而且选了那就慢慢学，等着四年后学业被老师认可后学宫发毕业证。
这个学习方案一拿出来，诸学派哗然。
虽然是给他们这些大贤都安排了个任教岗位，但是天子这学科设立的，比他们想的还要狠。
就说那些学生一进来，谁会不想学天子教的东西！
陛下既然已经都说自己会上课了，那接下来的几年他应该都会留在洛阳，哪个学生不会跟着他的态度来学东西啊。
天子说需要什么人才，这人才不就去学他看好的学科了。
但是天子又要求所有学生还要选一门文科，堵了他们学派的嘴，让他们说都不好说什么。
现在若是一个医学生，他一进来除了医学，还要学细胞学、数学，一个士人考上进来，必学一门数学和文科，剩下的随他自己选。
只要是对朝堂有点想法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去选修天子教授的课程，他们这些被分到文科学派只能在这里互相厮杀。
就以史学为例子，后头学宫还有修史书的重任，光史学这一个学科，就能被诸学派划拉成几个不同的派系。
但这是真天子，现在他还在给家乡封神，自己还想让他给先师封神，不能喷，真的不能喷。
学宫大贤都留下来做老师，然后在从几个学派弟子和贤才中挑出个别还算出色的，要么做老师，要么直接在学宫上位管理岗。
剩下的人，免考，全都进来读书，前四年免学费，上学期间随时可能参加考试或者被天子分配工作，但如果四年还在读书并且毕不了业，那要么离开，要么自己出钱交学费。
外头考进来念书的人一样，四年免学费，但是笔墨纸砚这些那就自己自费，不过学宫会有奖学金，小白还会带学生团队。
除此之外，他给考不上的贵族们额外留了几个名额，让他们能花点钱买进来，一分就十金，差的分少点，贵族们也不介意买，你差的分多，那买进来丢的脸就自己承受了。
忙碌之中，他快速过掉了祭天。
这次祭天不搞别的，他就念个祭文，向老板汇报一下自己准备整理信仰体系的事，求老板配合给他工作。
然后等着寒假一到，萧皇后带着孩子们回来了，就把元惠母女、陈留王后母子托付给萧皇后，明年他们一起去长安上小学去。
接着他还要去扶仙宫关心关心陈留王的工作进度，给他提供适当的指导，等着长沙王带着全家过来，说不定还能一起过年祭庙。
要忙活的事情太多，长安城还在修建中，还要给南边的种植园送药材送武器，生产丝路供给的商品，给北边草原的贸易加大力度……
一直到昭明五年，二月初八，天子带着考卷驾临洛阳学宫，第一届学宫学子招收考试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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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