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要是凑一对,那就不好了。”
李缘这话让嬴政一阵不悦:“怎么?难道寡人就不配有武侯这种臣子?”
配是配的,但这是建立在现在这个嬴政的前提下。
如果将历史上的嬴政和历史上的武侯组合到一块,那两者……
“那又如何?”
嬴政很是自信道:“哪怕没有你,寡人也会对忠臣报以足够的信任,这一点你不是也认同过吗?”
“可他和你不是一个思想啊!”李缘说。
“他不是经常北伐吗?你猜那些军费怎么来的?是蜀汉对其他国家一直保持贸易顺差赚来的,而不是对百姓涸泽而渔的索取进行穷兵黩武,他思想或许不是我们后世那种样子,但仅凭他做出的那一点,他要是在你原本的那个秦朝,你干那些工程时他不反对你才怪呢!”
李缘从随身空间里找了找,翻出了另外几本书。
《汉晋春秋》《后汉书》《华阳国志》
诸葛亮之所以伟大,并不全是因为他的忠诚这一点,还有他那极高的道德准则、以及那近乎全能的智慧。
刘备托孤后,南中反叛,诸葛亮并没有一掌权就打,而是先稳定已经崩溃的蜀汉内部、尤其是经济。
恢复农业生产、调整百官制度、修订法律法规、发掘培养人才、整顿扩编军队、维护水利工程、发展蜀锦、茶叶、冶铁、制盐等等产业……
他掌权蜀汉的那个时期,蜀地百姓在那个天下皆穷苦的时代,成为了三国百姓中相对来说过得最好的一个——以至于在他死后,哪怕蜀汉官方没给他立庙、但民间百姓依然会自发祭祀。
因为是他靠着自己那近乎全能的实力将蜀汉各方面勉强整合在了一起。
他死了,蜀汉百姓的生活就回到了那个乱世应该有的水平……
他死了,蜀汉就没了。
“所以,如果他出现在你原本的那个秦朝,你和他之间只有两种结果。”李缘说:“要么,他被你气死或者辞官归隐。”
“要么,你让他负责国内经济然后等有富余了你再考虑你的事——就如同他掌权蜀汉时一旦积攒一两年钱粮就赶紧想着北伐一样。不过我估计结果不太乐观,因为他北伐缺粮,你的事估计到后面也会缺些什么。然后就是你俩再闹矛盾,重回第一个结果。”
这话让嬴政对他怒目而视。
因为这话说得,好像是他没办法拥有武侯这种臣子一样?
可怒目了一会,他自己都气消了……
仔细一想,若是原本那个自己,好像真的……跟诸葛亮配合不起来……
想到这个结果,嬴政原本有些丧气。
但忽然间却灵光一闪!
“你说,如今的李斯,会不会成为诸葛亮那样的人?”
“不会。”
“为什么?”
“你家和他家没那感情。”李缘很直白:“诸葛亮不会去想自己死后、老刘家是否会担心他儿子借着老爹的威势乱来,老刘家也不会担心他诸葛家是否会造反。你们……”
李缘没说了。
再说下去就伤君臣感情了。
哦对了,是嬴政和李斯的君臣感情……
……
北地郡。
义渠县。
一间宅子里,韩非正在听着本县玄衣卫负责人的报告。
北地郡,由秦昭王灭义渠国之后所设立,郡治为义渠县。
而经过几十年的经营下来,这北地郡内虽然还有义渠人,但他们的生活习惯以及各方面都与老秦人几无二致。
如果没有关外游走的一些义渠人回来联络他们叛乱的话,他们也可以勉强自称一声‘秦人’了。
韩非来这里的目的,是因为北地郡在官制改革后,原本的郡守府官员似乎斗起来了。
首先要说的是,官制改革后,郡一级取消了郡丞。
政务上除了郡守,多了两个副郡守;下方则是十几个不同部门,与咸阳的部级不同,这里称局,未来县级官衙改革后则称司。
如今的北地郡郡守叫卓维,原本只是郡中的郡丞。
但由于其作风较为清廉、且来到北地郡后几年一直兢兢业业,被廷会任命为新的郡守。
原本的郡守,则因为有些懒政而被李斯做主直接降为了副郡守,并且另一个郡守也由外郡的官员空降。
而在郡里的十几个事务局里,他分到了眼下最为繁忙、事务最重的矿局,以及与工人相关的工局——表面上看,这是两个最好赚功劳的部门,他应该高兴;可如果和之前一对比,那就高兴不起来了。
由于其在北地郡已经许久,郡中官员势力远比新郡守卓维和空降的副郡守要大,因此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处处给另外两人使绊子。
而随着一个新案子的出现,这场官制改革的斗争让李斯等人忍不了。
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将与自家有矛盾的邻居家给杀了。
这个小男孩是北地郡设立后被昭王迁来的正宗老秦人,而邻居家是原本居住此地的义渠人。
当卓维负责的刑局衙役上门抓人时,小男孩的父亲却说小男孩有脑疾,并且有几户邻居为其作证,要求免罪。
听到这,韩非心底有些愤怒。
大秦已经在逐步修改原本的秦法了,而新秦法相比以前宽松许多,虽然没有全部制定完全,但对百姓的约束方面却有许多条文已经更改并传达各地了。
在新秦法中。
【16岁以下幼儿犯法,其本人受罚数月不等的劳作教育,其父母治罪;满16者,与大人同罪。】
但同时也还有一条附加的:
【因特殊情况所至者,应酌情考虑减免或不处罚。】
当初,韩非是考虑到了一些法律不容、但道德允许的情况,比如:父母受到欺压,幼儿为了报仇。
韩非所在的韩国,由于申不害的路被韩国君臣走歪了,加上韩国处于中间地带,连连战争加上官府不作为,他在韩国见到的民间疾苦故事太多了,也包括此种案件。
以前他可能只会叹息一句。
但当他在秦国为官,秦国又打算修改法律时,他决定在法律上为平民们做些事。
既然已经是秦国的官了,那就当个好官——这是韩非对自己的要求。
于是在参与法律制定的过程中,他试图将自己心中那个完美的世界在秦国显化。
严刑峻法是必须的,这是为了治国!
但在法律之前,人们最朴素的道德情感更应该受到尊重,韩非不希望看到自己心中的法和道德准则相冲突的那一刻。
可如今,自己支持的这条法律却被人当成了一个坑害政敌的武器?
卓维不认可那小男孩是特殊情况。
哪有13岁的小男孩能在深夜越过他人庭院、撬开他人大门、杀了邻居一家、又破坏现场回去的?
就算是趁着深夜,这小男孩也未必太牛了一点吧?
卓维不相信那个据说有‘脑疾’的小男孩有这实力……
可仵作和衙役看过现场后,又都只发现了那个小男孩来过的痕迹……
很显然,这是有人对那一家进行报复,最后嫁祸给那个小男孩一家。
也许,未必是“嫁祸”。
当卓维准备将有嫌疑的脑疾男孩一家全部抓起来再慢慢审问时,这桩案子却忽然间传开了。
并且双方之间秦人和义渠人的身份,在流言中莫名被放大了重要性,挑起了对立。
然后卓维就知道,这案子估计跟自己那个‘老上级’有关。
“那个孩子真……真的有……有脑疾?”韩非问了一句,玄衣卫负责人沉默了一下:“现在看来有。”
“现在?”韩非有些疑惑。
“他们一家被软禁起来后,据监视他们的刑局官吏说,孩子不正常。”
“意……意思是,以前如何并……并不知道?”
“是的,北地郡民间纠纷一直很多,没有谁会关注一个孩子是否有疾;加上周围那几户作证的人全都是迁过来的秦人,那小孩本就顽皮,周围的本地义渠人也分不清许多时候是顽皮之举还是疯癫,所以……”
韩非沉默了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用脑疾孩子来当凶手的案子,照此看来,那个别有心思副郡守凌喆,倒是找了一个新的争斗方向。
而如果李缘在这,他估计不会有任何惊讶吧……
“明日,让卓维和……和凌喆一起来见……见我,另外准备一……一些东西……”韩非吩咐了一些事后,独自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记事本,记下了一些关键信息。
如果凌喆只是懒政,他不会在本地被降级这么大,朝廷里总归是讲些脸面的。
凌喆之所以被如此安排的原因,是因为在中央官制改革以及使用了数字和新的计数方式后,他们发现北地郡往年的一些收支不正常。
而凌喆作为在北地郡接近十年的本地官员、又是连续担任了好几年主官,要说他和此事无关,估计谁都不信。
不过各郡都有些问题,李斯等人也没想过现在就大刀阔斧的全面处理,只是这次北地郡的事闹得太大了,他们觉得既然要来处理,那就把这里处理得干脆一点。
韩非有自信,在权势相等的情况下,没有谁可以斗赢自己。
更何况,自己如今是刑部副部长,身负王命的钦差大臣!
“脑疾?”
韩非自言自语了一句。
如果有病可以作为违法的理由,这岂不是对正常人不公平?
第二天。
韩非起了个大早,在门口看到了等待在这里的卓维和凌喆,以及郡内的其他一些局长们。
此时可没有‘咸阳几项规定’,如果不是韩非本身就不喜欢那些排场,恐怕他来北地郡这几天,这里会是另一番模样。
卓维和凌喆两人率先上前行礼,韩非制止了他们。
“跟本官去……去一个地方。”
众人纷纷跟上。
但当到达郡守府侧面的一个小院子外时,他们才发现这是要去看被软禁的那一家人。
“韩副部,您要见他们直接说一声就是,何必我们……”
韩非抬手制止了他。
随后凌喆才发现,院子门口看守的人不是郡守府的人,而是跟着韩非一起从咸阳来的士卒。
“进去后,谁都不能说……说话,也不准发……发出声音。”
韩非说了一句,随后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个小吏已经等在了这里。
“韩副部,水烧好了。”
“泡面吧,给……给他们送进去,就……就那么说。”
“唯!”
众人看着小吏走入庖屋,又被韩非带到了院子内侧的一间屋子外。
侧面十几米外的另一间屋子,就是那个脑疾男孩的住处。
不一会,国师府出品的方便面味道传来,众人还闻出了是红烧味的那个。
虽然国师府并没有把方便面划入精品系列,但这个毕竟只是用来吃的,不是用的,大部分百姓顶多也就重大节日里买点。
但对于韩非和身后这些郡中官员们来说,那花销只是小意思。
后方,小吏端着一碗方便面走进了那个小孩的房间。
“娃子,咸阳来的大官已经查清了,你的脑疾确实不应该作为处罚依据,你家可以回去了。”小吏将面放在了桌案上:“大官看你是个娃子特意给你一碗面,这面可是国师让科学院造出来的,我都馋了。”
床榻上的男孩看着那碗方便面,咽了咽口水。
他听爹娘提起过国师、科学院这些东西,也知道有些东西自家买不起,更知道凡是有国师和科学院连在一起造出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他赶忙朝着桌案跑去,那面的香气让从未吃过这个的他第一反应就觉得肯定好吃。
面里已经插了一双箸(筷子),但却插反了。
男孩拿出来,将大头那一端舔干净了,露出了开心的神情。
然后翻转筷子,以不太熟练的动作夹着面开始吃了起来。
毕竟他家里用木棍自己削出来的筷子,和官府里的还是有些不同的,他也没吃过几次需要用到筷子的食物。
屋外不远处。
韩非看着这一幕,神情一肃。
“懂箸、会用箸,且知正反之意,其已明事理,斩!”
此话一出,身后跟着的几个士卒立刻冲了进去,似乎准备将男孩就地斩杀。
“韩副部,不可啊!”
凌喆赶忙劝道:“按新秦律民刑篇第……”
韩非:“你……你跟我讲法?”
“……”
这话一说,周围人都沉默了。
卓维甚至有点想笑。
凌喆有些愕然,自己貌似问了句毫无胜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