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婉玉整理着桌上堆叠如山的档案,眉心暗自泛痛。
这是多久没有休息了……
好想去看看他……
她无奈地抬起眸子,环视一圈,见首都律政公署支援来的同事,每个人都在埋头苦干,几乎连身形都被半人高的档案遮住。
这一次性调阅了洛桑市超过十五年的全部档案,工作量着实惊人,更别说很多档案中线索都藏的极深,还不能囫囵吞枣的看,必须细细对照,才能有所收获。
休息怕是指望不上了,还是给南絮妹妹发个消息,询问下林奕今天的情况……
毕竟从他手术结束,已经快两周,都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连很多用于过渡时期用的特殊医疗辅助手段也开始撤下,逐渐进入了日常护理的阶段。
这种希望被一丝丝浇灭的感觉,尤为煎熬……
还没等她发出消息,叶南絮的聊天框就提前震动了下,数张清晰的照片传来,还打上了时间水印和体温监测情况。
她暗自庆幸了一番,自己有南絮妹妹帮忙,而且做的是勤勤恳恳,每天雷打不动,定时三次,都会给她发来林奕的照片和健康监测状况。
在此之前,她也曾考虑过,既然自己脱不开身,要不要干脆请一个专职护工来照顾林奕,但毕竟他身处证人保护计划,后续还要暂居海外,她很担心护工能不能尽心尽责,甚至保密也是个问题。
但是换做情根深种的叶南絮,她倒是不担心这一点。
她担心的是别的……
可如今的情况,怕是未来一年,她都要扎根在这个案子里,难以脱身,毕竟的林奕的计划细而绵长,并非一日之计。
正当她细细思索间,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绫检察官,高培元带到了,楚检察长让您过去……”
绫婉玉听到通传,手腕僵硬了一瞬,回神后答道。
“知道了,马上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外套,起身将桌上已经半凉的咖啡一饮而尽。
今天是重头戏,该去看看,这个郑廉的核心幕僚,手里究竟有什么……
她的高跟鞋踩在走廊的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直到临近审讯室,她才静默地站定,似是在调整心绪一般,愣了一会,才推开审讯室的门。
审讯室里,楚灵早已坐在主位等待,与高培元在小声聊着什么,气氛倒是不错。
高培元率先站起身来,朝绫婉玉和蔼地点了点头。
绫婉玉挤出一丝微笑,也点头回应,拉开椅子坐下,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老人。
头发稀疏,但是打理的倒是整整齐齐,肉眼可见的皱纹夹在眼角,配合上考究的金丝眼镜,很有一番老政治家的风度。
楚灵轻咳一声,率先开场,直入主题道。
“高先生,今天请您过来,主要的原因,想必你也了解,我们就开门见山了好了。”
高培元态度很是配合,连连点头道:“了解!一切配合……”
楚灵手指随性地敲击着桌面,表情很是满意。
“高先生和郑市长搭档很久了,方便的话,可以详细介绍下您与他之间的关系?”
高培元无奈叹息一声,像是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与郑廉认识,那就早了……真要算起来,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还是1998年,当时我还在西城做议员,西部矿区才刚刚起步,只有浅层矿区在零星开采,他们几个职工想成立矿工工会,找上的我。”
楚灵微微皱起眉头,似是在盘算时间,主动问道。
“那么早嘛……郑市长本就年轻,这么算来,那时候才二十多岁?”
“二十一岁。”
高培元肯定地答道,表情还有一丝回忆,转而又多了几分惋惜。
绫婉玉若有所思,接过话来。
“那时郑廉想成立矿工工会,想来也是超前的想法,最后之所以能促成,是有您的缘故吗?”
高培元目光转向绫婉玉,迟疑了一会,还是肯定道。
“算是吧,当时我本就关注于职工就业和保障相关,算是作为议员份内的事情。”
绫婉玉默不作声,心里也在算着时间。高培元今年61岁,1998年认识郑廉的时候,也有35岁了,怎么算起来,都比当时才21岁的郑廉老道许多。
这样看来,高培元某种意义上,算是把郑廉领入政途的老师,关系确实紧密非凡。
楚灵翻了翻桌上的档案,沉吟许久,继续道。
“听说西城当年选举的时候,您也是参选人之一,真算起来也是对手,怎么败选后却选择成为郑廉的核心幕僚之一呢?”
高培元也知道这个问题略有些尖锐,但并未思索很久,表情坦然道。
“哎……少年多意气,老去一分无……那时候的他,在一众中老年为主的议员里,都是头等的年轻,说是小孩子都不为过,但他敢拼敢闯,敢说敢做,我们这些个瞻前顾后的老杆子,确实比不上,输了也心服,再加上他确实有人格魅力,觉得跟着他,也是好的选择……”
“毕竟,那时候,我的年纪,也没了那股拼劲了……”
楚灵听的很认真,对于这些事情,她也感触颇深。久居浪潮,未能弄潮,自然会有这样一番心态。
不过她也不是来叙旧的,见之前的事情聊的差不多了,便主动话风一转,直奔主题。
“既然您和他共事这么久,那龙眠山矿区的事,您知道多少?”
高培元立刻变得默不作声,身体都呈抗拒的姿态。
楚灵见他这样的状态,主动把一份视频检验报告递到他手上,沉声道。
“高先生,此前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的视频,我们已经请专业机构做了鉴定,并无拼凑与合成的痕迹,您隐瞒也没有意义,总署的态度,就是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绫婉玉也适时地接上话,给了一个台阶。
“叶雄作为幕僚之一,已经向我们总署做了招供,其中提到了您的情况,我们自然也了解了一些……”
绫婉玉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预留了一些给高培元喘息的空间。
高培元表情有一丝苦涩,目光望向周遭的摄像头,徐徐道。
“我不知道,在律师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楚灵表情骤变,冷哼一声,吩咐其他工作人员关闭监控后,拿出一支录音笔,将叶雄那日的全部供述完整放了一遍。
“知情者,瞒而不供,亦是重罪!”
高培元目光游离,内心似在纠结,双手紧张地扣在一起,一副想说,但又不敢说的样子。
绫婉玉适时地唱起白脸,缓声道。
“若是您有什么顾虑,可以和我们说,总署这边可以提供足够的保护,免除你的一切后顾之忧……”
高培元听到这话,眼眸中闪过一丝心动,极尽压低声音道。
“叶雄的子女,你们真能保护得住?”
楚灵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随口道。
“总署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叶雄的妻子和儿女,我们都已通过证人保护计划,送去了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要不然,您觉得,叶雄会这么快将郑廉全盘供出,还愿意出庭指证?”
楚灵的话,是给半颗糖,又给了半个巴掌,其中让高培元自己掂量掂量的意味,非常明显。
高培元也是老江湖,没有那么容易动摇,反而先谈起了条件,主动要求道。
“如果要我招供并出庭指认,我也要与叶雄同样的待遇……我的子女要先行受到保护,等我出庭作证后,希望总署能将我全家引渡至证人保护计划……”
楚灵扯了扯嘴角,不吃这套,眼神极富压迫性地重申道。
“总署给条件,是要看您能为这个案件大白天下,提供些什么。不是让您随口和我讨价还价。”
“更何况,您真觉得,我们对于郑廉做了什么,一无所知吗?”
高培元咽了口口水,内心天人交战,僵持许久,才咬牙道。
“我的家人和子女,都可能处于郑廉幕后势力的监视中,随时有危险,若是不能解决我家庭的问题,我说什么都不会开口的。”
楚灵嗤笑一声,不再复用“您”这个尊称。
“高先生,你也是活跃在洛桑的政坛老将了,竟然就被这样一个年轻市长,像提线木偶一样掌控在手中,不觉得可笑吗?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做些什么,反抗一下吗?”
高培元摆了摆手,表情并不太好。
“您说这话,只是不了解郑廉的手段而已,他可不像面上那般儒雅。这些年他的手段,只有真正跟过他的人,才能知道……”
绫婉玉在一旁许久没有接话,直到这个时候,才主动给个台阶,缓和下谈话的气氛。
“高先生,要不您先谈谈,您手上有什么,值得我们给出如此的条件。”
高培元目光微微打量了绫婉玉一眼,主要目光还是看着核心话事人楚灵,小声道。
“我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但就像楚检察长说的,我混迹洛桑政坛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一套生存法则……录音、视频,我自然能给的,远比叶雄多……”
楚灵的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似是在思考他话中的分量,思索半晌才继续道。
“证人保护计划,是保护无罪的证人,若是高先生也参与到了这些恶性案件之中,怕是您提供再多的证据,也是难逃法律的制裁……”
高培元听楚灵这么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知道楚灵还是对于他能提供的实物证据感兴趣,于是郑重的保证道。
“这些年,我只是被他强迫着做那些事,我都并没有参与其中,张氏财团那边,我更是一分钱都没有拿过……”
“楚检察长若是不信,可以对我名下所有资产和资金进行审查,肯定能证明我清白……”
绫婉玉与楚灵相互对视了一眼,似是在交流想法,过了一会才点头道。
“我们要先看到那些证据,经过查证后,才能考虑证人保护计划的资格……”
“可以……”
一场冗长的审讯,从白天到黑夜,连录音笔中途都更换了两次贮存卡,才将所有的内容录完。
直到将高培元送走,时钟已然指向了凌晨时分,绫婉玉才缓下一口气,看着记了洋洋洒洒大半本的审讯纪要,感叹道。
“不得不说,高培元确实是个老狐狸,这些年偷偷留下这么多证据,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反扑。”
楚灵则是饶有兴趣地把录音笔反复把玩在手上,目光若有所思。
“相比郑廉这些年做的事,我其实对你那小男友更感兴趣。”
绫婉玉有些意外,老师这话说的,不像她平时正经威严的样子。
楚灵笑道。
“这么一点点线索,甚至他连洛桑这十几年的档案都没摸过,竟然能把这一切推理的明明白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绫婉玉听见老师夸自己家的先生,心里也是甜甜的,主动给老师倒了一杯温水,谦虚道。
“他其实蛮细心一个人。”
楚灵喝了一口水,表情意味深长地望向自己的学生,语气中带上一丝调侃。
“他细心是肯定的,只是你有点神经大条。竟然真让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孩来照顾你的未婚夫,不怕真出些什么问题……”
绫婉玉沉默不说话,但是心里知道。
那不是出不出问题……
是已经出问题了……
南絮妹妹那一副痴情的样子,怕是这辈子除了林奕,她谁都不会多看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