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艳阳已经显出一丝炙热,火红的金乌在昨晚的雨后赶走天空之上的云朵,独自霸占着整片苍穹,天明帝国京城历王府外的街道上,一条黄狗正在舔舐着树荫下尚未干涸的雨水,来回摇晃的尾巴,看的刚刚走出历王府大门的陆兴心烦意乱。
“哎去,给老子滚!”陆兴怒气冲冲的一脚,将正在喝水的野狗踹的一声呜咽惨叫,狼狈的逃向了街角。
萧景灏北进的大军已经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本来应该按期呈送的战报,最近几天却是杳无音信,历王心急之下每日都让书办陆兴去军务阁查看消息,有时甚至一天都要去上两三次,搞得陆兴现在一听军务阁的名字就感觉恶心的想吐。
今日自然又是被历王催促去查探情况的一天,他走出门就见一条黄狗撅着屁股,一条尾巴朝着自己左右摇晃,就像是在嘲讽自己一样,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赶跑了狗,他朝门口盯着他捂嘴偷笑的侍从,奋力摆着手大声喊道:“快牵马来,我赶着去军务阁!别傻站着,聋啦!?”
“哎我说陆兴,今儿你这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了?还是昨天晚上桂兰坊那个小妞没让你上手?怎么破马张飞的?”门房的管事萧六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从大门里转出来朝陆兴笑道。
萧六是萧家的旁支族人,四十岁的年纪,头发胡子都已经是花白一片,面相要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老的多,这家伙没什么本事,只在历王府门房当了一个管事,不过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小子利用职务之便没少收受前来拜访历王的官员贿赂,也倒是闹了个肥的流油的差事。
同样地位不高,同样喜欢喝点小酒,同样的喜欢逛一逛烟花柳巷,故而这萧六和陆兴私下的关系倒也不错,完全算的上是一对狐朋狗友,经常互相的打趣,今天看见陆兴一副吃呛了药的架势,这萧六就忍不住出来调侃他一番。
“哎呀,我说六哥啊,你就别拿我逗闷子了,我这闹心着呢!”陆兴看见是萧六,满面愁容的说道。
“你说这萧景灏大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没了动静,大王担心前方军情不利,故而每天让我去军务阁查看消息,这大热的天,一天来回跑上好几趟,一裤兜子汗,谁能不憋闷的慌!”陆兴脸色凄苦的把萧六拉到一旁,小声嘀咕道。
“咳,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查看消息吗?你也别抱屈了,晚上散了值,我请你去露春楼喝酒,听说那来了新货,嫩的都能流出水来,哈哈哈!”萧六满脸都是猥琐之色的与陆兴说的眉飞色舞,陆兴听得兴起,也是哈哈淫笑。
就在两个贱人龌龊言语之际,远处响起一阵马蹄之声,只见一名骑兵背后插着两杆红色的旗帜在风中吹的哗哗作响,那骑兵一边疾驰一边向路上的行人大喊:“让开,快让开!”吓得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向两侧避让。
这插着红色靠旗的骑兵是朝廷的传令斥候,一般所传递的都是军情和军令,冲撞、阻挡、妨碍、袭杀传令斥候,按朝廷律法都要被处死,而且被传令斥候的战马撞上,也是个死,谁还敢在路中间找不痛快,如此一来瞬间就给传令斥候让出了一条通道。
那骑兵风驰电掣一般,不多时就来到了历王府前,翻身下马,对着门口的卫兵就喊道:“西北战报,萧景灏大人击溃凉州军马,我军大胜,快去禀报大王!”
“快,拿来!我亲自去!”在一旁的陆兴此刻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一把抢过军报,撒腿就向王府内跑去。
同样的军报几乎是同一时间也送到了老皇帝的御案之前,老皇帝挥手打发走了送军报的人,拿起那份军报,目光扫过,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凉州军已败?”李患之一身黑色的华丽长裙,从屏风之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自从返回了京城,夤夜秘密见了老皇帝之后,就一直被老皇帝藏在这间偏殿里,就连餐食也是老皇帝亲自给他送来,所以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已经回了京城,而且就在这皇宫之内。
老皇帝转过身,将那份军报递给李患之,有些激动的脸上红润异常,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说道:“凉州已败,萧威的声势一时无两,他的野心也会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我马上给他加一把火,让他好好高兴一下!”
“父皇不必心急,此时行事,难免会露出破绽,且再等几日,再传召不迟!”李患之缓缓走到老皇帝身边,将这位苍老的皇帝轻轻扶持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
“哦?哈哈,确是如此,军报刚到,朕就给他传召,难免引起他的疑心,那就再过几日,我们也正好准备充足。”皇帝听了李患之的话先是一愣,而后恍然笑道。
他又将那封军报拿起来看了一遍,目光里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喜色,旋即又慢慢冷了下来,沉吟了一会,抬起头看向李患之,语气带着一丝担忧问道:“此番行事,已到了图穷匕见之时,你之计策虽妙,但其中凶险也是难以预计,事若不成,你我父女恐再难生还,你能保历王中此计否?”
“父皇放心,只要按我谋划行事,此番历王萧威必死无疑!”李患之敢于如此肯定,是因为他经过多日分析所得出的结论。
他自从在地下石殿获得了那股神秘力量,不只是身体上具备了超凡的能力,头脑更是接受了庞大而神奇的各种信息,除了那些他还一时无法全部解锁的知识之外,他的思维已经极大的得到了提升,加上帝女公主之前就熟读兵书战法、史册典籍,各种奇谋妙策也是烂熟于心,现在也都被他所继承,综合之下,他此刻也有一种运筹帷幄之中的自信。
而且让他变化最大的并不是这些外在的力量,而是他的内心,经过了之前的那些事,他的内心真正变得强大了太多,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这个国家,金戈铁马、乱战不堪,外有异族入侵,内有权臣窃国,万民蒙难,举族倾危之际,谁能力挽狂澜?
他不由想起自己前生的国家,也同样经历过这样的磨难,经过一番艰难卓绝的斗争,用无数前辈鲜血和生命才再次崛起,屹立于世界之巅。
在这个世界,他若是无拳无勇也便罢了,但他现在是一国公主之尊,身怀惊世之能,他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拯救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皇帝老了,即便夺回了权力,也只能做个守成之君。那这份责任就让自己来承担,如果以自己现在这般堪称开挂的能力都做不到,那这个世界里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了。
所以他要先帮助老皇帝除去历王,而后整军经武攘除外敌,继而消灭冀北和凉州,一统帝国版图,他相信以那时候超过三亿的庞大人口资源,加上发达的农耕业为基础,再用他超越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来引导,建立一个雄霸天下的超级帝国绝非难事。
在这样的雄心大略面前,一个历王萧威算得了什么,李患之绝不可能让他成为自己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历王萧威绝对想不到,自己的暗桩早就已经随着萧景灏出征的大军一起出发,暗中联系了凉州军的季童鸣,凉州军只不过是详输诈败而已,而且老皇帝在朝廷与凉州边界驻防的军队中也有他自己的人,双方配合之下,制造出萧景灏大败凉州军的假象绝非难事。
他这几天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就等凉州兵败的消息传来,他便可以开始施展之后计划了。他相信到时候一定可以给历王萧威一个大大的“惊喜”。
萧景灏大军获胜的消息,快速在京城传播开来,一时间不仅让萧景灏之名风光无限,也更是让历王萧威声威大震。
历王萧威这几日可以说是春风得意,老皇帝不管如何与凉州计划的,看来都已经无法达成了,针对自己暗中潜伏的危险应该是已经解除了,这几天宫中都没有一点动静,他之前在宫里也埋下过一些暗桩,但是被老皇帝发觉之后借由各种借口清除了一部分,最为重要的一个庆国夫人也是个愚蠢的货色,本来历王拉拢了庆国夫人,让她走了皇贵妃那条线进了宫,避开了自己的嫌疑,一般人是不会怀疑到这个庆国夫人是自己的暗线的,而且作为女官之首,庆国夫人有定期出宫的权力,这就可以在这个时间向历王系统的汇报宫中的情况,就是庆国夫人嚣张跋扈有一部分也是装出来的。
谁会去怀疑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人会是暗线呢?一般作为暗线的人都应该是刻意隐藏自己的,谁会傻到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呢?历王相信有这些掩护,庆国夫人可以成为他监视皇帝的一张王牌。所以还将所有暗线的中枢任务交给她,也就是说所有宫内的暗线,都会将手里的情报交给庆国夫人,然后由她转呈给历王。
可是万万没想到,不知道为什么,帝女公主鬼使神差的选了庆国夫人陪嫁凉州,这一下等于将历王在宫里的暗线中枢给切断了,剩下的那些暗线没了接头的人,就算有了情报也一时半刻送不出宫来,而另外一个在公主身边的侍女彩蝶也是历王的眼线,虽然是作为吸引注意力的诱饵成分比较大,但是也好歹在宫里呆了两年,对宫内的情况是比较熟悉的,也被公主带走了,还和那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庆国夫人一起死在了半路上,导致历王现在在宫内的情报网几乎瘫痪。
虽然他认为老皇帝在得知凉州兵败之后一定是气急败坏,但是具体的情况他是一点也不知道,这让他有种失控的感觉,心里很不踏实。这两天他实在有点坐不住了,于是派了手下去宫里打探一下消息,可是去了几个小时还没回来,让他此刻不免有些坐立不安。
历王萧威正在王府大厅内满地的转悠,大厅两侧也坐着一些文武官员,正在窃窃私语,就见他派去打探宫中消息的那名手下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边跑边叫道:“大王,大王出大事啦!”
“混账!何事如此惊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历王萧威见这名手下满头大汗,风急火燎的跑进来,大喊大叫,不由脸色一寒,厉声骂道。
这名手下被历王一骂顿时就是一脸的惧意,也不敢再高声叫喊了,赶紧来到历王萧威面前,双膝跪倒说道:“大王,小人奉大王之命,进宫打探消息,听闻有大事发生,特来向大王回报!”
历王脸色冷峻的站在那里,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手下,故作镇静的沉声问道:“你打探到何事?”
大厅里的十多位官员也都眼巴巴的盯着这位历王的手下,一个个被他刚才的叫喊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现在迫不及待想听听他到底打探到了什么大事,其实历王萧威比他们还急,只是故作镇静,心想“你倒是快特么说啊,搞得紧张兮兮的,看你说不出个子午卯酉,老子不削死你个王八犊子!”
历王这位手下抬起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咽了一口唾沫,才细细说道:“小人打探到这几日陛下染病,卧床不起!听说是当日我军大胜凉州的军报送到宫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看完就晕了过去,太医看过说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心将养,否则难以痊愈。”
“什么?陛下病了?”历王萧威听完手下的话一脸惊愕,随即便是一阵狂喜之色。“哈哈哈,陛下怕是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气急攻心啊!”历王萧威仰天大笑。
在场的十几位大臣也都是面露喜色,“哎呀,看来陛下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吧?”,“谁说不是呢,晾陛下如何谋划,凉州一败尽成泡影啊!哈哈哈!”,“我看咱们这位陛下时日无多了吧?”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大厅中此起彼伏。
“好了,你先下去吧,孤有重赏!”历王满脸笑意挥了挥手,那名手下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历王萧威满面喜色,正待和厅内的众官员说话,门外火急火燎进来一名小厮,对历王一礼而后言道:“大王,陛下有诏书前来,天使正在府门外等候。”
历王闻言一愣,怎么刚说皇帝病重,这就传来诏书,大厅内的众官员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大王,既是陛下传来诏书,还是先行接旨,而后观其内容再做商议。”一位身穿红袍的中年官员向历王进言道。
“嗯,卿言是也!随我前去接旨。”历王说着,带领众官出了王府正门,只见府门前站立一位红衣内侍官,单手举着一卷黄色卷轴,正是皇帝的诏书,他身后两侧各立四名黑衣内侍,见历王萧威出了府邸,站立门前,一个个都是脸色发白,历王的威势他们这些内侍也是深感惧意。
那名站在最前面的内侍官见历王站定,高声言道:“陛下有诏,历王接旨!”说罢双手平端诏书,送到了历王面前。
历王萧威看了一眼这名内侍官,脸色不屑的伸出一只手接过了诏书,转身便回了府内。
按照朝廷的规矩,皇帝的诏书应该是由传召的内侍官宣读,接旨的官员跪听,待宣读完毕,接旨官员要磕头谢恩,双手接过诏书方可起身,之后恭送走了传诏的内侍,才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但是历王一脉掌权已久,早就不把皇帝的诏书当回事了,想当初潞州军的宣抚使萧辰逸初掌朝政之时,获封历国公,加九锡,虽然威仪甚重,但是也不敢公然藐视皇帝的诏书,接旨时依然还要按照朝廷的规矩来,但是到了萧辰逸儿子萧欢掌权时,萧欢利用自己击退冀北军的功绩,逼迫皇帝加封自己为历王,改世子为太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行天子仪仗,称孤道寡人臣之礼尽废,也就再也不顾及皇帝的威仪了,那时开始历王接旨再也不行跪拜之礼,只是口中宣称接旨就算是给了皇帝面子了。
不过像今天这样单手随意一抓转身就走的情况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可见历王萧威已经是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
那名内侍官惊愕的抬起头,气的脸色发紫,嘴唇不自然的蹙动了一下,一甩袍袖转身带着其余内侍就气冲冲的走了。
历王萧威带着众官员回到府中,看了看手中的诏书,将其放在书案之上,回头看了看众位官员,似笑非笑的对众人说道:“众卿可知这诏书之内所写为何?”
众人都是摇头表示不清楚,老皇帝这个时候传来诏书会说些什么,他们还真的难以琢磨,只听一员武将喊道:“大王何必乱猜,展开一看便知!”
“哈哈哈,好!待孤看来!”历王仰面大笑,说着就将诏书慢慢展开,众人皆是围上前来定睛观看,只见其书言道:
咨尔历王:朕在位四十有七载,天下荡覆、国事不安,北有季、赵之叛,东有异族乱边,皆朕之德薄所致,然社稷得以尚存者,赖卿之力也。近日仰瞻天文,俯察民心,数之将终,运在乎萧氏。今效法先圣,禅位于历王。
历王萧威看罢诏书,一时之间狭长的眼睛里精光暴闪,他难以置信将诏书拿起来又反复看了又看,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足足过了两分钟,他才把诏书合上,突然间放声大笑起来。
“陛下...要...禅位于大王了?”众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