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胡家案发后不几日,江都通往京城的官道上,行色各异的绿林人士也多了起来,官道旁的打尖饭铺里的生意也日浙兴隆,有了这些绿林人士照顾生意,生意想不好都难。这些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一般出手都很大方,到了饭铺里,都会照最好的菜点,毕竟他们过的就是这种吃了上顿,也许就没了下顿的日子。
胡家被官兵围府一事的消息也没隔几天就传了出来,关于为什么被围的消息有多个版本流传,最具说服力的版本就是:胡新国被土匪杀害后,那些土匪还放言要灭了胡济民全家。土匪这话一出,就引起了江都官府的重视,下令衙役不分昼夜的保护胡家。可事有凑巧,公主却在此时微服驾临江都,碰上胡家大案。这胡家乃是有大功于炎朝的,公主知道了后,土匪竟然敢对有功于社稷的胡家说狠话下毒手,这怎不令得公主勃然大怒。因考虑到衙役的武力太弱,就调了城防军一营人马入城守住胡家。并对外放言,胡家涉及大案,全府不得进出,话虽这样说,其实就是一种变相保护。抓了杨勉等人之后,胡家彻底没有后顾之忧时,才会恢复平日里的门庭若市的样子,这也更加说明了胡家在朝中的地位。
这个主消息流版本一出,令得本就为了赏银而心潮澎湃的绿林好汉们,终于感到他们可以变成了正义的化身,誓与杨勉等土匪水火不容,不抓住杨勉等人,就像对不起天地一般狂热。借助这个消息,有了公主为胡家张目,各路牛鬼蛇神如苍蝇般从一些旮旯角落里纷纷走了出来,真正的形成了一张以杨勉为中心的追捕大网。
杨勉的命运堪忧,不知道章姑娘能否护住这个用手指捅她鼻孔的年轻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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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李家庄离水车不远处,世瑶公主毫无形象的蹲在杨勉的水田边,看着田里的以经吐出稻穗的稻秧青色一片,神思一阵恍惚。杨勉潜逃半月之久了,如今仍然是杳无音信,她日思夜想、茶饭减半、衣带日宽,揪心的疼痛时时折磨着她。如今各种对杨勉不利的消息时时都有传来,江湖中的牛鬼蛇神以成蜂拥之势朝着江都四方扑去,捉拿杨勉以获得赏银。以她心之坚强,想到杨勉现在所遇到的难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时有夜半被杨勉出事的恶梦惊醒。
世瑶公主烦躁地把一棵野草扔进稻田里,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像是一只无头苍蝇般的左右看了看,当眼光触及那不停旋转的水车时,呆了呆,然后却转向朝着舂米工坊走去。工坊里,小娟和大壮二人一身的米糠灰,现在快到秋收了,城里的大粮商、村里的平头百姓,都想着尽快收拾好粮仓迎接新的稻谷,那去年的存粮就会在闲时尽快舂出来。
因此,今天工坊里特别热闹,工坊外,还有村民们在排着队等轮到自己。这时,双眼目光涣散的世瑶公主无精打采的朝着工坊而来。有眼尖的村民见了,忙对身边的同伴说了出来,等着舂米的十多个村民都知道了后,看着越来越近的世瑶公主,个个脸上都露出慌乱来。是的,这些村民们打过交道的最有钱的人无非是江都城里的商铺老板,见过最有权的人大概也就是乡正了。
现在,听闻中的当朝公主近在咫尺,怎不让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心生慌乱。在皇权统治下的平民,公主这样的身份对于他们来说,何异于天空中的天鹅太过于高贵了、也太过于遥远了,高贵到他们都不敢对公主生出亵渎之心,遥远到他们终其一生也难得见其真容。
世瑶公主快到工坊时才抬起满是忧虑的脸来,看见村民们那慌乱的神情时,微微一怔,站在原处纠结了一下,又才慢慢的朝着村民们走来。临得近了,世瑶公主强装着笑容问道:“你们都是来舂米吗?今年的稻子长势比往年好些吗?”
“公主,我们是来舂米的……”
……
村民们显得很是杂乱的声音不绝于耳,待得他们的声音小了,世瑶公主也大抵听懂了村民们的意思:村民们都是赶在农忙前来把去年的存粮舂好,以便空出谷仓来。今年稻子比以往任何一年的长势都要好,稻子有了这长势,主要得感谢杨勉做出了水车,免费给村民们用,这在村民心里,杨勉真是做了天大的好事,等等……
世瑶公主听着听着,心里的酸楚更浓,眼睛也不自觉的湿润起来,她这样的真情外露,可是吓坏了在场仍在低声说着杨勉好的村民们。现在见公主听起杨勉之事而心伤,有些村民胆子小,生怕刚才的话惹得公主不高兴而招来什么祸事,就忙着向公主跪下赔罪。有一人带头,其他村民们也有样学样,纷纷跟着下跪,毕竟有句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可这样一来,世瑶公主就不干了,这些人都是杨勉一个村的父老乡亲,以杨的年龄,这些村民应该都是他的长辈了,就算世瑶公主以公主之尊,并不需要按照杨勉的辈份来称呼这些村民,但必要的尊重是不能少的。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世瑶公主再亲民,她也不能把这十多个汉子一一的扶起来,毕竟她是金枝玉叶,怎能去搀扶跪地的平民。无奈之下,只能是朝着工坊一侧招了招手,很快十几名彪悍的大汉就从工坊外围冒了出来。这一来,那些跪下的村民们见了,还以为刚才惹怒了公主,这是要对他们下杀手了,有那胆小的竟是一脸茫然的跪坐在了地上。
“去扶起乡亲们。”吩咐完十多名侍卫后,世瑶公主又对着跪地的村民们说道:“诸位村民们,请起吧!以杨勉的辈分,我哪敢受诸位长辈一跪,刚才听到诸位都念着他的好,我一时心伤,哪有怪罪你们的道理。诸位心里念着他的好,我当要谢你们才对,我以后还要长住李家庄,等杨勉回家。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给村里乡亲们带来不便,还请原谅则个!也欢迎各位乡亲闲时常来家里闲叙,既然你们还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这就告辞。”
世瑶公主说完后,转身便朝水车走去,而她身后的侍卫就没有她那么好说话了,听了公主的吩咐后,个个黑着一张脸走到那些或跪或瘫坐的村民面前,很是粗鲁的上前把人给拉了起来。本来这些侍卫是隐于暗处的,这也是世瑶公主进村时对他们的安排,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拉近与村民们的距离,多了解一些杨勉的过往。
在公主来到李家庄的第二天,李保根知道了公主要长住下来等杨勉时,才在万般无奈之下,揣着小里长始终是要见大公主的惴惴不安心理来求见了。见面时,上下尊卑的固有思想使得他跪在了公主面前,待要大呼公主千岁时,才被婢女春蔓硬是给拉了起来。待李保根坐下后,公主才面带忧伤的对他说,感谢李保根这些年来对杨勉的照顾,这次不管他犯了多大的罪,都会想尽办法救人,也希望李保根不要担心害怕。
世瑶公主知道自己的身份太过高贵,出门时遇上村民们,避免不了一些繁文缛节,故此特别交待李保根通知村民们一声,她要长住李家庄杨勉家里,以后和村民们见了面,还请村民们随便,不要搞那些跪拜之事。也就自那以后,村民们见了公主,也不避行,而是很谨小慎微的向公主打个招呼或报以善意的微笑。
她们来到村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公主亲眼所见,在心底里感受到了村民们的纯朴善良,对于在这样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子里长期生活下去充满了期待。当然了,更期待的是杨勉能早日现身,最先被官府抓住,免受江湖中人的折磨。
这个村里不敢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算得上是炎朝的一个模范村了。公主每每去到村子里那小桥上,见到村民眼中对她的尊重和脸上表现出来的自卑,她没有因此而自衿,反而很是礼貌的与相遇村民打着招呼。心里想到杨勉在这样一个谦卑有礼的村里长大,本该是谦逊恭谨,言谈举止很是得体才对。可他那性格反而有些桀骜不驯,从知道她的身份时,就没有表现出过对一位公主应有的尊重,反而调侃自己是公主,他就是驸马。在这样好的山水,这么好的人文环境里,怎么就养出了这样一个异类!
刚才等着舂米的村民们,在世瑶公主走向水车、那些粗鲁扶他们起来的汉子消失后。才一脸惊惧的相互看了看,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怂样,都忍不住会心一笑。心想公主本就亲民,刚来村里时,里长就打过招呼不准行跪拜礼,随意就好。如今却被其中一个胆小的村民破了规矩,反应过来村民就开始抱怨了起来。
“魏麻子,你老小子平常自诩胆大,刚才怎么怂了?”
“李老大,说你是个傻逼你还真是个傻逼,公主刚才都伤心成什么样子?你还站在那里瞎说什么?公主心伤我们就该跪下陪着公主伤心才是正道!”
“哎哎,别争了。看出来没有?公主对二蛋可是真情实意呢!我们一说起二蛋的好来,她就伤心欲绝,哎,这个二蛋做了好事这是要得好报啊!”一旁刚点上旱烟的李四叔止住了争吵的两人,又无比惋惜的说道:“可惜了,不知这二蛋犯了什么糊涂,竟然在城里犯下这般大的事来,惹得公主不远千里的来相救。”
“李四叔,这次不管二蛋犯了多大的事,你信不信?最后都会没事!”魏麻子在一旁笑着接话,他笑起来时,脸上的麻子一颗一颗的,抠下来的话应该可以装上半碗。
“就你聪明,如今都惊动了公主,还不远千里的赶来相救,这么明显的事还要你来耍小聪明?就是不明白,这个二蛋什么时候把公主给勾搭上了!”李龅牙嘲讽完魏麻子,脸上露出羡慕之色。
“你这个骚样子,羡慕人家二蛋了?就二蛋那长相,那能耐,配上公主也是不差的。”
村民在一起聊天吹牛,彼此打趣,互揭短长这就是一种常态,他们不会因揭了自己的短处而恼羞成怒。当然,开玩笑这种事要适可而止,在这方面,村民们都会自动调节的。一般都会以一些花边新闻来取笑对方,在某些花边新闻被人曝出后,被曝之人一般都会引以为豪,甚至自吹在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
工坊里有人舂完米结完账担着稻米走了出来,见在外排队的人正吹得热火朝天的,就在一旁听了起来,当听到涉及公主和杨勉的话题时,很是自然的放下肩上担子加入了群聊之中。
“……也不知道二蛋现在怎么样了,早知他和公主有一腿,我自会早早的把他给藏在我家牛圈里。”
“呸,还藏牛圈里,也不怕公主一怒之下砍了你全家!我自会把他藏在我那床上,好好的巴结一番。”
“哈哈,你这个腌臜货,才真是不怕公主砍了你全家……”
“我都对二蛋这般好了,为何还要砍我全家?”
“真是蠢猪,你想,晚上睡觉时,你和你家娘子在床上不办事吗?那二蛋正是年轻火力旺的时候,那受得了你两口子在一旁哼哼唧唧的,他又怎会不加入战圈?待那公主从二蛋身上闻出那种味时,你说她会不会发飙?会不会杀你全家?”
“我打死你这腌臜货,下流无耻!……嘿嘿,二蛋能看上我那内人,也是我命好,能搭上公主的线。有了二蛋说和,想那公主知书达礼的,肯定不会干出那事来。到是魏麻子你那糟糠,想必脱光了躺在床上,叫二蛋上时,只怕他会吓出阳萎来。……哈哈,你一家就等着砍头吧!”哈哈的笑声从一个长相清瘦端正的约三十多岁的男子口中发出,他并不以刚才魏麻了笑话他为耻,在想过之后,反以此为荣,并以此对魏麻子发起了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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