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妨记得陆文予曾经提到过,他在家中不受重视,就连下面的仆人都经常对他视而不见。
霓妨不知道陆文予住在哪个房间,索性从陆家一层转起,她看到了已经熟睡的佣人们,陆家现在的财力大概远不如从前,佣人房间里竟然只剩三个人。
而叶家就算只是洒扫的女仆,也有九人之多。
霓妨小心翼翼地穿过两个空荡荡、显得有些阴森的卧室后,脚步终于停在了通往阁楼的楼梯口处。
陆文予应该就住在这里,陆家唯一的阁楼。
当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阁楼内的景象映入眼帘。这个阁楼的占地面积相当大,除了摆放着日常所需的一应家具外,还配备了一整套齐全而先进的医疗器械。
这些冰冷且复杂的器械整齐地陈列着,占据了整整半个阁楼的空间,使得原本宽敞的地方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和局促。
冰冷又复杂的医疗器械为整个房间添上几分不真实之感。
此时,少年陆文予正安静地坐在一张木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写写画画。一盏老旧的台灯摆在桌上,散发着微弱但温暖的光芒。那光晕轻柔地洒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勾勒成一个略显瘦弱的剪影,投射在墙壁上。
霓妨飘到陆文予身边凝神看他在纸上写了什么。
纸上的字迹潦草,仔细观察他的笔记不难看出他的这一笔字远不如后来看到的漂亮,就像是一根一根的火柴棍在排列组合。
他既没有在儿时得到好的教育,也没有稳定的学习环境,靠着自己不肯服输的欲望一步步走到如今。
此时的陆文予已经重生过一次,在他曾经死去的十三岁生活的更加小心谨慎。
他正在从仆人的话中拼凑出陆家覆灭的真相,纸上全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勾勾画画。
为了拯救自己的命运,陆文予从未懈怠过。
霓妨忽然发现自己对陆文予的担心实在是有些多余。
少年略显稚嫩的脸上是极力思考后的苍白,也许是心脏正在承担着压力,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
“为什么还是会失败?”他喃喃自语。
霓妨飘在半空中俯瞰着他。
“我明明已经提醒过他,陆家要竭尽全力稳住股市,为什么还是会崩盘?”
股市崩盘是所有大型企业破产的前兆,因为资金无法弥补损失,资金流出现问题,进而不得不向外借钱,一旦无力偿还,企业将会宣布破产。
这也是为什么霓妨迟迟不肯将坊间娱乐公司上市的原因,背负的风险太大,以她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跟哪些大公司玩“股票战”。
少年陆文予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又重新划掉,“这么大的一笔的资金介入,不是来自叶氏集团……还能从哪里来?”
霓妨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的答案陆文予用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资源都会向叶昊天这个“霸总男主”倾斜,就算收购陆家的人不是叶氏集团,也会凭空冒出一个什么美国的大公司,只要能够让陆家退出市场竞争的行列,出现什么都不为过。
直到霓妨穿越过来,剧情之力才逐渐被削弱。
意识到自己的诞生不过是为了主角更好的恋爱,任谁都会接受不了吧。
此时的少年陆文予还没有学会后来的喜怒不形于色,他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霓妨看到他皱眉,他困惑,他气愤,他无措。
少年陆文予放下笔,再算下去也是无解,他没办法阻止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长叹一声,似是对着无解的难题自言自语,“陆家还是要破产,他们也还是会死。”
霓妨看在眼里,忍不住对陆文予更加心疼。
陆文予虽然从未以“好人”或是“善良”两字自居,但他所作所为从来都是留有情面,对于从来没有给予他关爱的父母,他还能做到为阻止陆家破产,拯救二人性命努力。
后来为了阻止她和叶昊天见面,也没有完全狠下心肠。
他这个人,底色就是善良的。
“可你能活下来。”
霓妨忍不住对陆文予说道。
人生是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就算有人侥幸得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可他们也并不能够做到完全的掌控未来。
更何况,陆文予此时还想着要改变陆家和父母的命运。
很多时候,人只能做到自救。
其实能做到自救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释迦牟尼提出众生平等,可他依旧无法拯救红尘中的诸多信徒。就连所谓的救赎之路都是自己为自己戴上镣铐,一步一步向着神明的指引而去,神明只会降下神预,而不会剥夺人自主行为的能力。
终究是“靠自己”三个字而已。
“你要活下来,陆文予。”
“保护好你自己。”
少年陆文予似有所感,他茫然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墙壁。
霓妨飘在半空中,回望过去,眼底是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温柔。
二人穿过不可跨越的时间,穿过一行行的文字和纸张,凝望出了这一眼。
命命此时此刻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叶昊天会早早出局。
因为霓妨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这故事里的一员。
霓妨看到陆文予放在心口的手指越收越紧,她有些心疼,怕他旧疾复发,连忙用手臂扇风,催他回床上睡觉。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保持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陆文予似乎也觉心痛难忍,将桌上的几张草稿纸涂黑以后,团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陆文予尤其怕黑,就连睡觉时,床头也要开一盏小灯。
霓妨在灯旁边飘了一会儿,看着他合上眼睛。
直到熟睡下来,陆文予的手才从胸前松开,他依旧皱着眉头,不知梦到了些什么。
霓妨看到陆文予的手背上有许多注射留下的针孔。
有些吓人。
霓妨又开始飘荡起来,她先是在医疗器械旁边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不是什么奇怪的人体实验之后,随后又飘到陆文予的书柜旁边看那些书脊。
命命大概是有些看不下去霓妨在这里消磨时间,忍不住说道,“距离时光回溯道具失效还有五个小时,如果你觉得无聊,也可以提前终止道具的使用。”
霓妨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不早说?!”
“我以为你很喜欢现在。”命命实话实说。
“我只是很久没有见到我自己,觉得用自己的身体做事情十分新奇罢了。如果能尽早回去,还是尽早回去的好。沉溺在幻想中只会让我更加伤感。”
“也对,你还有任务等待完成。”
霓妨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吧,给钟皎讨公道去。结束时光回溯道具使用。”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系统任务,在一个月内调查出钟皎当年失踪的真相,增加故事的可观赏性,获得系统奖励300积分。】
霓妨再次睁开眼睛,仿佛大梦一场。
陆文予伸手将霓妨扶住,“看到什么了?”
霓妨定了定神,看到陆文予担忧的眼神,感受到对方的触感真实的顺着自己手臂传来。
“见到了我想见到的人。钟皎不是自己偷跑出来失踪的,而是遭遇了一场火灾。保姆为了不让钟皎哭闹,将安眠药拌在水里让她喝下,为了节省时间,她一天只在下午做一顿饭,她离开的那天,炉子上还炖着鸡汤。水烧开以后,沸出来的油渍点燃了大火。”
“钟有林请来的保姆对她不好,总是反复的提到钟有林抛弃她的事情,钟有林这个人对她一点儿也不好,现在却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令人作呕。”
霓妨从前只觉得钟有林是偏心坏了,可如今知道真相才发现钟有林是间接害死钟皎的凶手,心中对钟有林此人只剩下恶心和鄙夷。
钟有林或许对钟皎心存愧疚,可他的愧疚是伤害产生之后才产生的。
钟皎甚至没有机会看到这份愧疚。
一切都为时晚矣。
“后来呢?钟皎是怎么逃出来的?”
“火烧的很大,烟尘呛醒了钟皎,如果不是她自己聪明,从着火的房子里逃出来,现在只怕是没有我这个人了。”
陆文予看着眼前火灾后留下的这些断壁残垣,想到钟有林做下的一些事,眼神发冷,“既然钟有林在乎他的这个家,在乎钟氏集团,那就让他在乎的一切都消失好了。”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但霓妨并没有反驳。当年钟皎生活过的地方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留存下的证据也几乎为零,她想为钟皎讨回公道,只通过法律的途径似乎并不可行。
霓妨与陆文予对视一眼,“那就借新项目的事情,闹他个天翻地覆。”
霓妨知道她现在应该静下心来好好跟陆文予商量一下,如何让新项目以最快的方式进入大家的视野里。
可她现在看着陆文予的眼睛,她没办法忽略记忆中那个在灯下忍痛的少年。
她踮起脚,拥住了陆文予。
她的嘴角紧贴着陆文予的脖颈,“钟皎是个特别听话,特别可爱的小姑娘。你知道我看见她勇敢的站在窗台上,顺着床单爬下来的样子,有多开心吗?她真正主宰了自己的生命,拯救了自己的人生。”
陆文予搂着霓妨的腰,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钟皎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霓妨的眼角有泪光闪烁,“陆文予,我也看到了你。”
霓妨感受到怀中人轻轻颤抖着,听到他问,“你看到我……做了什么?”
“我看到你为了陆家不倒台,一直在努力。他们困于剧情,所以才不懂你,这不是你的错,没有得到父母的喜欢和认可,也不是你的错。作为唯一的清醒者,很辛苦吧?”
霓妨感受到脖颈上有泪水滚落,灼热的气息在耳边喘息,听到他声音沙哑的说,“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可就算重来一世,我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他抱紧霓妨的手一点点收紧,“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其他人跟我一样,也意识到这是一本小说。可我不能站在世界振臂高呼,我必须活得小心翼翼,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改写故事线,可我还是失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的委屈从何而来,他只觉得曾经那些被他藏起来的痛苦和不甘,此刻都被霓妨一一抚平。
只因她一句“很辛苦吧。”
只要她一句“很辛苦吧。”
霓妨顺着陆文予的脊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我知道,我都看到了,你做的很好,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陆文予从未在父母处感受到的安慰,如今身处霓妨怀中,只觉得更加感慨。
这么多年来,他难道不委屈吗?他委屈的。
只是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把所有的不甘、怨恨、委屈都抛在了脑后,他只能依靠自己,只能拼命的活下去。
直到他见到霓妨。
原来有同伴的感觉,是这样幸福。
陆文予恍惚间发觉,也许他一直都在等待霓妨的到来,等待另一个跟自己一样的觉醒者的到来。
天地洪荒,人间百年。
她认出了他。
陆文予忽然低声说了句,“我那时候长的很丑吧?”
这一问题说出口时,两人都有些懵。
霓妨差点儿没跟上陆文予的脑回路,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到自己长相好看与否的小问题。
陆文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的说出这种话,真像个小孩子窝在对方怀里撒娇,想听那人说些什么哄人的话。
他今日竟然表现的像个小孩子。
“瞎说,虽然你十三岁的时候是瘦了点,但你从小到大都十分好看。”霓妨实话实说,其实长相这回事,实在是各花入各眼,陆文予客观来说的确不如叶昊天、辛远等人相貌俊美,可她就觉得陆文予顺眼。
第一次见到陆文予的时候,就觉得十分顺眼。
陆文予想抬手拭泪,又贪恋霓妨怀中的温暖,不想撒手。
反倒是霓妨率先拍了拍陆文予的手臂,“好啦,真想在这儿呆一辈子呀?走吧,我们回家。”
陆文予声音沙哑,“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