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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源白着张脸,双唇嗫嚅,却说不出话。

“朕,我......”

他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解。

若是此刻站在他面前是个满腔愤恨,对他充满恨意的普通人,他会立即出声为自己辩解。

无论是于公于私,他也不想看见大蔚变成现在这样。

是他没有办法,野心勃勃的各路王侯,袖手旁观想着从中获利的世家,他被裹挟其中,他也没有办法。

他希望对方也能理解他一点。

可他的面前偏偏是桑昭。

她的眼里没有对他的不满愤恨,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失望与痛心,仿佛只是转述这些话的中间人,不在意他会给出什么回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的辩解对她没有意义,说与不说,没什么两样。

认识到这一点,楚源颤着呼出一口气,顿时没了为自己辩解的力气。

“如果我死了——”

“陛下!”

陪在安王身边的内侍惊呼,楚源摇了摇头,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将安王带出去。

内侍不得底下满是担忧的双眼,勉强扬起笑容牵着安王的手将人哄出去。

小孩十分安静,之前桑昭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能不能听懂,一只手被内侍牵着,一只手握着拳头大的纸团,顺从地跟着内侍出去。

踏出殿门时,他似乎是没跟上内侍的脚步,乱了步子,左脚踢上右脚后跟,一个踉跄,被内侍及时拽稳,手中的纸团却不慎被抛了出去。

纸团在地上弹了一下,滚落在卫鹤脚边。

他弯下腰去,捡起纸团的手似乎是被风吹得有些冷,指关节泛红。

“安王殿下。”

卫鹤俯身对安王行礼,将手中的纸团还给对方。

小孩愣了愣,内侍轻轻晃了晃他的手,然后松开。

安王上前,双手接过卫鹤手中的纸团,仰着头对上他情绪不明的双眼,轻声唤他:“卫先生。”

殿内。

楚源继续问出刚才的问题:“如果我死了,百姓会接着怨恨下一位天子吗?”

“不知道。”

桑昭没有犹豫,很快回答他,“我没有探知人心的能力。或许会觉得,连天子都死了,这样恐怖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她左手手腕向上一翻,一把匕首出现在她手中。

楚源身子一僵,忽然又放松下去,无端透露出几分无望的死气沉沉,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笑意:“朕可以自己选吗?”

桑昭抬眼,楚源回头对着殿内一名绥安卫招了招手,那人弯腰从案下端出什么。

走近了,桑昭一瞧。

匕首,白绫,毒酒。

于是她收回了自己的匕首。

楚源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两分诧异:“你同意了?”

“起码你没让全皇宫的侍卫挡在你面前杀我。”桑昭瞧了眼那三样,“你选什么?”

“......”

楚源苦笑一声,又看向另一名绥安卫,那人也走过来,手里捧着两道圣旨。

“这是传位给安王的诏书和罪己诏......”

他没说完,桑昭低低“嗯”了一声:“随便你。”

见她并不在意,楚源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让那人退下,在另一名绥安卫捧着的三样中犹豫。

他的脊背不知何时佝偻下去,行动迟缓,很久之后,才似哭似笑地叹了一声,缓缓将手伸向毒酒。

他端着毒酒欲饮,桑昭却一手按住杯口,一手拿起托盘中的匕首。

楚源以为她要反悔,一时愣住,眼睁睁地看着桑昭将刀鞘扔下,又将自己手中的酒杯取走,放回盘中。

“我只是答应让你选怎么死。”她说,“没答应让你自己死。”

“你选毒吗?”

楚源还没反应过来,桑昭垂眸,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楚源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却莫名觉得,她应该是做了什么。

他好像在那双眼睛里,隐约瞥见了憎恶。

桑昭憎恶那把即将划开自己指尖的匕首,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威胁后,皮肤下的鲜血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

匕首划开桑昭的指尖,鲜血渗出,桑昭微微抬手,将指尖上的鲜血滴入酒中。

楚源不明白她的行为,下一瞬,却被桑昭掐住脸,冰冷的温度让他忍不住一颤。

桑昭的手微微用力,迫使他张开嘴,冰凉的酒液灌进来,顺着他的喉咙滑下,楚源被呛得不断咳嗽,下意识挣扎,却无法脱离她的桎梏。

绥安卫也下意识要救,却又在抬脚的瞬间,望进楚源被呛得泛红的眼里,硬生生止住动作,低下头去,垂立在一旁。

“咳咳咳咳咳——”

被桑昭扔开,楚源站立不稳,跌坐在地,眼角泛泪,满脸通红,撑着地大口喘气。

桑昭甩开酒杯,随手抓起盘里的酒壶,往掌心倒了一点,低头嗅了嗅。

桑昭将酒壶放回去,甩了甩手中的酒液:“我不太相信你准备的毒。”

楚源勉强止住咳嗽,平复着呼吸:“我......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桑昭点点头,“我只是确保你一定能死。如果你手下的人不想你死,或者剂量不够,毒药劣质毒性不强,落个半死不活只有一口气吊着的下场。”

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地上的楚源,像是在和他闲话家常:“你可以不用这种无色无味的毒,用鼠枯,那个毒性看着很强。”

楚源暂时没感受到她那两滴血的作用,甚至连原本应该有的毒都没感受到,让他一瞬间也有点怀疑是不是手下人换了酒:“......那不是也挺好的,对那些恨我的人来说。我像个废人一样,什么都没了......”

桑昭笑了一声。

“很多带着怨恨去桑女殿的人,将仇敌的名字放下时,想的是‘我想要他死’和‘他为什么还不死’这种话。”桑昭道,“很少有人传达给我的意思是要怨恨的人半死不活,虽然活着但得受尽苦楚,每日又会遭受什么痛苦这种详细的话。”

“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不是叫什么都没了。”桑昭道,“怨恨你的不是想看你彻底失权的权贵。”

楚源抹了抹眼睛,还想说什么,却在下一刻猛地僵住,忽然浑身颤抖,大叫一声:“放肆!”

绥安卫抬头,看见楚源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手脚并用往后爬,撞上柱子,滚落在地。

“放肆!放肆!我是天子!”他面露惊恐,目眦欲裂,衣袖乱甩,“别!别吃我!”

他身子紧绷,眼睁睁看着一群群饥饿的流民流着口水朝他扑过来:“好香......好香的肉,和我们不一样的肉......”

流民破烂的衣袖下,是一截只剩白骨的手臂。

“啊!滚!滚开!”

楚源行为怪异,绥安卫猛地转头看向桑昭。

她依旧坐在那里,垂眸注视着楚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