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明月,她的目光才是被隐藏在月亮眼中的朝阳。
滋生于阴暗里的人怎么敢直视朝阳刺目的光?
楼也不敢以这种样子见到今夕,更不敢见到那种诉说着无法挽回的目光。
他像深林里透过枯枝残叶窥视光亮的虫,因为知道这是光亮俯视自己的最后一刻,所以视线不肯转移,想把最后一刻美好铭记在心。
“你爱我,我却不爱你。”
楼也眷恋地望着今夕,也许在这一刻释怀。
今夕不爱他,或许是世间最幸运的事。没有爱,便不会对他的邀约有太多希望或失望。没有希望和失望,便不会难过。
她会将他当成人生中的过客,他会带着与她的记忆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前进。
楼也的灰眸像藏着一汪湖水,在他微笑的一刻波动。他像世间最温柔的恋人,握着今夕拿刀的手,移向自己的目光。
今夕的身影与鲜红重叠,混淆,在寒凉月光下如此美艳决绝。
楼也永远失去了他的光。
“今夕,我爱你。”
“那就带着这份爱,永远活在痛苦中吧。”
今夕亲眼看着鲜血溢出,弥漫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每夜温存后那双深情的灰眸会深情地望着她,也许很多次都是假的,但这一次是最真挚的一次。
只是这双眼眸再不复存在。
她轻笑出声:“你还真是个傻子。”
“但是还是不想勉强自己原谅你呢,楼也。”
“你爱我的话,应该不会舍得让我做勉强的事吧?”
她扔下刀,从此再不看身后人一眼。
人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姜温言亦是如此。
他想见今夕,需得爬过十八层地狱,将每一层的酷刑通通领略一遍,方能重回人间,求他负过的女人看他一眼。
不知道已经走了几重,他浑身是血,血肉糜烂,只是一个勉强维持人形的肉块,在地狱中游荡。
恶鬼问:“你要往哪里去?人生苦短,何不从此沉沦地狱,不理俗世纷扰?”
他答:“我要去见一个人。”
“让你眷恋如此,莫非是在人世的情人?”恶鬼问,“你打算就这么去她面前,脏了她的眼吗?”
姜温言始终坚持那一个答案:“我已经脏了她的眼,回去,只是还有事要做。”
拔舌地狱,他曾把最恶毒的话说给他爱的人。
可他有事没做,还不能失去舌头,便含下那块烧红的烙铁。
像是含下一团火,从舌尖到喉咙,口中的每一处都在缓缓溃烂。
比痛苦更痛苦的,是缓慢地感受痛苦蔓延到身体每一寸。
你那时也是这么痛吗?
姜温言无声地问。
从此悠扬戏腔不复存在。
满口污血源源不断地溢出口鼻,他一度以为要在此地结果,但心里有个人,他必须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动身往下一层地狱赶。
十八层地狱的今夕不会知晓地底还有这样一重思念,她也有很多事要做。
她完全肯定,奚段知道很多她的事,包括她知道的,和她不知道的。这让她有种未知的恐惧。
这也是奚段大半夜在湖边闲逛,莫名被穿鬼嫁衣的女人偷袭的原因。
“你到底是谁?”今夕言简意赅问他。
奚段对这一遭并不意外,任身后的女人扼住命门,反问:“事情都解决了?”
今夕轻笑:“解决?你是说解决你吗?”
奚段无奈地抿唇笑了笑,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上,诡异地出现一种长辈对不懂事的孩子的宠溺感。
“你总是这样,砍下那棵树是这样,逃离我的禁锢是这样,重来一次还是这样。”
“听不懂。”今夕不为所动,“藏着话怎么沟通得来?”
奚段低头,两侧墨发遮住他的目光:“今夕,我不喜欢你把我当敌人。”
不喜欢被今夕当作敌人的奚段留下这么一句,随即稍施力扳过今夕的手禁锢在头顶,将人反制在身侧海棠树旁。
“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呢?”
今夕挣动一下未果,便沉下气来,平静地看着变了一个人的奚段。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杀了真正的奚段,千方百计接近我,我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地方?”
奚段俯身:“我是为了防止你往死路上走。”
“那真是感谢你。”今夕扭头看他,“我也不想往死路上走,所以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是谁?”
“那件事没人能说得出口。”奚段伸手抚摸她的头,“造物神高高在上,却比任何人都谨慎,你我都是任它摆弄的蝼蚁。”
今夕见沟通无果,低头呼出一口气,使力甩开他的禁锢。
“如果连神都忌惮我,我才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奚段似笑非笑:“这么倔强的样子,我见过很多次,每次都无一善终。”
“明天见。”今夕不再理会他,临走前留下一句,“对了,在彻底撕破脸之前,我还是更喜欢看到之前那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