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姨的脸『色』精彩纷呈。
筒子楼里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套人际交往谱。
按理说, 她不会去招惹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子, 16、7岁, 正是血气方刚、天地不怕的年纪, 急起眼来, 袖子一撸, 天王老子都敢揍。
可娄影又不一样。
他和筒子楼里所有的混小子都不大一样,斯文谦和, 文质彬彬。他与筒子楼里的烟火气永不相融。他身上那股永远往上顶着的兰草似的劲头,总让人自惭形秽。
他的确是“别人家的孩子”, 但做别人家的孩子久了,不仅是总拿来和他比较的孩子, 就连拿孩子比较的家长,心里也难免扎了根刺。
所以,当看到曾经属于自家的半导体出现在娄影的窗台上时,楚姨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欣喜。
——那根兰草上, 真的有一个虫洞啊。
她敢在背后嚼娄影的舌根, 不外乎是因为娄影没爹没妈, 寄人篱下, 娄影的小姨姨夫都闷头闷脑的,而他本人『性』格温和,脾气极好,逮住了这么个好机会,不拿这样的软柿子说两句嘴, 简直心痒。
也正因为此,发现娄影竟然敢有理有据地正面呛回来,楚姨一时间张口结舌,臊得面皮发红,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楚姨,我跟废品站的往来收据都留着呢。”娄影说,“您适可而止吧。如果您下次再在私下里说些什么,被我听到,您会比今天难堪更多。”
楚姨总算回过了神来:“你少吓唬人了!你当警察会管这档子破事?”
“楚姨,警察不管,还有法院。”娄影温和道,“我16岁了,有独立收入,在法律上算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我不用通过我小姨姨夫,就可以去上诉您破坏我的名誉。一审不行咱们二审,二审不行,我就重新上诉。我还年轻,名声没了,这辈子就毁了,您觉得,为了我自己着想,我会轻易算了吗。”
楚姨已经慌了,只好强撑着嘴硬:“你要告就告,告去啊!谁不告谁是孙子!我跟你说,你别蒙我,打官司可要走关系、掏大钱!你有本事就去告。我管他啥判决,反正我连根『毛』都不会给你的!”
娄影一笑:“挣钱来不就是要花的吗,我不介意这个。再说,这官司钱,最后是您掏我掏,还不一定呢。您不出庭,就是放弃申辩;您不赔款,将来就是失信,影响的是您自己的儿子,公务员都未必让考。当然,您可能不在乎这个。可既然您愿意做楼里的笑话,我自然也不用拦着。您说是不是?”
他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惹得楚姨慌了神。
公务员可是老一辈家长心目里的“铁饭碗”,谁要砸了这个预订的饭碗,那真真是天大的事情。
楚姨慌『乱』间,脑袋一抬,发现有七八颗脑袋都趴在二楼走廊边,满眼的求知欲。
七八颗脑袋里,有一颗剃着『毛』茸茸寸头的脑袋见势不妙,快速缩了回去。
楚姨登时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兔崽子,你是死了啊?你没听见他怎么说你·妈的?!”
楚姨的小儿子被抓了个现行,只好苦着一张脸下了楼,拽着楚姨的花袖头就往家拉:“妈,你别丢人了成吗?”
楚姨吃了个熊亏,哪里还受得了自己儿子拆台,带着哭腔扑打儿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怂包?啊?你妈被人欺负,你就会往后缩脖子,你算什么老爷们儿?!”
“不是这么算的。”一旁的娄影平静开口,“要是他长成了您这样,那才不是爷们儿。”
娄影向来是筒子楼小孩子们心目里的大哥,这段时间,楚姨的小儿子本就被妈妈的胡搅蛮缠搞得在楼里抬不起头来,现在又被事主一句句往脸上怼,他恨不得把脑袋窝进脖颈里去,只好下了死力拉扯老娘:“妈,回家吧,不闹了……”
但楚姨知道,自己这一退,不到明天,就能变成筒子楼里的笑柄。
她快五十的人了,被一个高中生熊得找不到北,这要是传开了,那她里子面子可算是丢了个净光净。
正在和小儿子僵持角力之中,楚姨一转脸,瞧见了一个人,眼睛都亮起来了,急忙挥手:“天浩!过来!过来!”
小儿子一看自家大哥偏偏在这时候回来,头生生涨大了一圈。
他们的父亲进城打工,母亲还能在筒子楼里横行无忌,其大部分原因就是她身边还有大儿子这个护身符。
小儿子心里喊了一声要完,楚姨已经甩脱了他,快步走向了大儿子的方向。
大儿子已经二十出头,在附近的电厂工作,是个好勇斗狠的主儿。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撩起白汗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侧头听楚姨告了一会儿状,脸『色』渐渐地就不好看了。
小儿子急了,来到娄影身边:“娄影哥,这……”
娄影斯文地把薄长袖的袖口纽扣解开,往上挽了几圈。
他说:“事情总要解决的。”
小儿子眼见娄影没有打算偃旗息鼓的意思,急急忙忙奔去哥哥身边,想调停一下,却被一只大手直接推开。
高大的男人阴沉着脸,直盯着娄影:“小子,你怎么跟我妈说话呢?!”
娄影丝毫不具攻击『性』的目光落在那高大的汉子身上,一处处精准分析出了他身上所有的软肋。
他平心静气道:“我讲的是理。”
“讲他妈什么理?”大儿子一步上前,粗暴地打断了他,“我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理!”
“好啊。”娄影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很是认同道, “我想听听看。”
娄影用两分钟时间,和他轻轻松松地讲完了道理。
对方块头大,但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打架者。
因为出拳幅度太大,他的脸迎来得比拳头来得更快。
娄影虚虚握了个空心拳,击中他的下颌骨,趁着他的脸偏向一边时,一个反向足跟钩,就把他轻松撂倒在地。
娄影没走,绅士地退开两步,俯视着他。
对方的气焰被摔没了一半,爬起身来,改拳为腿,抬脚便踹娄影的腰腹。
娄影侧身弓腰,轻松闪避后,将他膝弯信手一托,又是一个反向足跟钩,把他以同样的姿势摔了个倒栽葱后,便又不动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娄家的小孩儿给人留面子了。
要是娄影真下黑手,恐怕楚姨的大儿子能被捶出个内分·泌失调来。
楚姨是叫自己的儿子给自己出气的,如今看他吃了亏,哪里肯干,扑上去就要抱住娄影耍赖,娄影却闪身避过了她,温和道:“楚姨,我年纪还小,您请自重。”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俩儿子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楚姨却憋得脸都紫了。
周围吃吃的窃笑声,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带着哭腔拉住还要往起爬的大儿子,对娄影大吼:“你可太不要脸了你!你打我儿子,你等着,我这就叫警察!”
娄影彬彬有礼:“请。我这里有手机。”
楚姨:“……”
楚姨跳出来打岔,倒是给了她的大儿子一道台阶。
跟娄影一交手,他就惊觉对方是个格斗熟手,自己压根儿不是这小子的对手,自己打不过,就只能被人遛着耍,进不得,退不得,一时间尴尬难言。
他正又悔又气,又不知道该如何停手,楚姨这一嗓子嚎出来,也转嫁了他部分怒气。
对这种社会人来说,打不过就叫警察,丢人程度不亚于“我叫我爸来打你”。
大儿子一把推开他妈,忿忿起身:“叫什么警察?!小子,是男人,够本事的话,改天约一架!”
娄影理『性』道:“不,还是报警吧。我们正好可以谈谈我名誉权的事情。”
大儿子:“……”
楚姨:“……”
娄影见两个人的气焰被这样连消带打,一个个都蔫了,也不打算再与他们周旋下去。
……他还有小池要照顾。
他放下挽到袖口的袖子,客客气气地取出手机:“楚姨,天浩哥,刚才发生的,我都已经录音录像了。你们既然不报警,我就按我的想法做了。……失陪。”
说罢,他不再管背后楚家的一女二男如何难堪,自顾自转过身,朝自己家中走去。
走到自家门口附近时,娄影注意到,窗里头影影绰绰有个人影,趴在窗内向外张望。
他无声一笑,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果然,门里传来一阵踏踏踏的自近跑远的脚步声。
他推开门,看见来不及藏好偷听的狐狸尾巴的池小池面朝下扑在『乱』糟糟的被子上面,强行装睡。
娄影用脚轻轻合上门扇,把外面的一切喧嚣议论隔离在外,走上前来,拈起被角一侧,细心捋出一条被线来,旋即把被子沿线卷起,一点一点,把池小池卷成了一只寿司。
池小池的心跳得砰砰『乱』响。
娄影隔着被子,拿手指轻戳戳那颗心:“警告,扰民了。”
池小池睁开一只眼睛:“有吗?”
娄影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指点向自己的心口:“……共振了。”
池小池虚虚地“嘁”了一声,重新闭紧了眼睛,脸颊微微泛红。
娄影戳戳这只红澄澄的北极贝寿司,让试图装睡的池小池又冒出了一点疑问:“娄哥,你什么时候学的格斗?”
娄影停了手,凝眉沉『吟』。
他其实也不记得。
被格式化后,他找过他之前的日程安排表,发现他在宿主的任务休息期内,都会专门腾出一天,去系统锻炼室内练上一整天的格斗。
这个习惯就这么保持了下来。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学格斗呢。
娄影垂下眼睛,不答反问:“晚上想吃什么?娄哥给你做。”
池小池马上点了菜:“鸡蛋肉丝面。”
这个答案和娄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起身,去查看冰箱里还有没有鸡蛋,留下被子里的池小池,四下打量着。
他床头放着清洗干净的透明玻璃水杯,摆着最新一期的《国家地理杂志》,床下有近五年的地理杂志,都用细绳妥帖地扎着。
被子里有熟悉的柠檬的清香,那是娄影惯用的洗发剂的香气。
在池小池来的世界,尽管他花尽了心思,也没能挽留住这种味道。
被子里的味道随着时间一点点消失,却又在这一刻格外浓烈起来。
柠檬的淡淡酸涩香气就像是融化进了他的心里,让池小池的一颗心不自禁地软下来、沉进去。
为了避免自己浸入太深,他只好『逼』自己去想,该怎么对付朱守成。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孤立无援又不谙世事的少年,他知道哪些路走得通,哪些路走不通。
很快,他心中已浮现出一个计划的雏形。
娄影不去猜想池小池在想什么,动手替池小池把书包挂上墙上的挂钩:“明天,我陪你一起上学。”
池小池从自己的计划设想中抽身,抬头看着他。
奇异的是,他望着旧景,心里想到的是昔日的娄哥。
可他望着眼前人时,却能清楚地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分辨出,眼前的人是061。
成熟,强大,温柔又优雅的061,是与他梦里的娄哥有极大不同的、长大了的娄哥。
他梦想里的娄哥,样样都好,只是不喜欢长大后的他而已。
而从第一个世界陪他至今的061,好像是真的……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额外的情愫的。
“……你今天无故离堂,得有家长向老师解释一下吧。”娄影围上碎花围裙,认真按墙上的挂历计算时间,“我记得,你再上三天学就要放暑假了。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把朱守成搞定。然后,我想要赔你一个十四岁的暑假。”
娄影转头,望向池小池,温柔道:“……我可以有这个荣幸吗?”
作者有话要说: 娄哥carry+撩池主场w
小池:我好像搞到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