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淮冷漠的声音,柳月眠面上没有任何不满,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反而心中暗喜。
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中,自己比那蒙面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亦或者是,如今他心中有了自己,自然看不上旁的女子?
一旁的其他女眷议论道:“难道这位是皇后献给皇帝的美人?”
“这通身的气派,瞧着不像是。再说了,皇后娘娘那气性,你们都知道的……”
另一个官家夫人接过话,小声道。
皇后和皇帝是结发夫妻,自然是盼着能得到夫君更多的宠爱,哪有那气度主动送枕边人?
否则当年也就不会同谢贵妃斗得你死我活了……
“快看,那女子头上竟戴着孔雀点翠凤尾簪?”
有眼尖的人瞧见了,不由得惊叹:“那不是皇后娘娘最宝贝的簪子?是当年帝后同心的见证礼……”
众人看苏怡言的目光一下子就不同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苏怡言的身份,正在卖力跳舞的玛瑙风头一下子就被抢走了。
她草草结束了这一舞,有些气急败坏,迫不及待地到皇帝跟前上眼药。
“皇上……”
她这一声故意拖得很长,妩媚妖娆。
“今日可是您的生辰宴,如此重要的宫宴,不知皇后娘娘在忙何等大事,竟然这般姗姗来迟?”
皇帝缓缓抬头,脸上不悦,手指在龙椅旁敲击着。
“皇后,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一时间,整个大殿内的气氛都凝固了。
玛瑙一脸得意。
皇后面上神色不变,只当没有看到她挑衅的眼神。
跳梁小丑罢了。
不过,皇帝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贵人,当众拂她这个皇后面子……
看来几十年夫妻情分不过如此。
皇后的心更冷了。
想到待会儿的好戏,她心中的那口郁气才消散了些。
她微微福身,还是那个端庄得体的皇后:“回皇上,臣妾给皇上准备了一个惊喜,故而来迟了。”
“哦,什么惊喜?”皇帝眉梢微动。
皇后牵着苏怡言的手,将其带到皇帝面前:“回皇上,臣妾有幸找回了真正的王家嫡女,王将军一脉有后了……”
坐在宫宴末席的苏妙雪一愣,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甘心,之前自己明明还是那个高贵的身份,如今这么快那身份居然就要被别人占了。
但她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盯着苏怡言,只希望这次皇后找回来的也是个冒牌货。
“皇后娘娘真是糊涂了,你找回自己的侄女,关皇上什么事,又算哪门子的惊喜?”
玛瑙觉得皇后的脑子怕不是坏掉了,阴阳怪气地开口讽刺。
谁料下一秒,皇帝变了脸:“放肆,还不闭上你的嘴,给朕滚下去!”
玛瑙脸色一片惨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皇后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果真是个出身市井的蠢货。
当年皇帝的江山是靠着王家打下来的,虽说暗地里他一直提防着王家,想尽办法削弱王家的势力。
可明面上,王家有着从龙之功。
皇帝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仁君的好名声,自然要做些表面功夫,不能寒了其他老臣的心。
“皇上,贵人也是无心之失,就让她留下来吧。”
玛瑙一愣,不知皇后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怎么会突然为自己说起话来?
皇帝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那臣妾的这份礼,皇上可高兴?”
“高兴,这是喜事,朕自然高兴。王将军当年为国捐躯,未留下子嗣,朕十分心痛。如今能找回他流落在外的血脉,朕深感欣慰……”
皇帝嘴上说着漂亮话。
心里却想着别的。
王家族势力强盛,就连后辈也是人才辈出。这样的外戚,对于当权者来说就是催命符。
这些年,他好不容易将王家有实力的后辈调离京城,如今又回来个王明修的女儿。
不过幸亏只找回一个女儿,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皇后趁热打铁:“既如此,不如喜上加喜?九皇子与王家嫡女之前本就有婚约在身,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意外这婚约才取消了……”
至于这个意外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坐在末席的苏妙雪脸又白了几分,感觉每个人都在看她。
她如坐针毡,觉得今日的宫宴她就不该来……
“……臣妾今日想恳请皇上亲自为他二人赐婚,成就一段姻缘,也是美事一桩。”
这种无伤大雅的请求,皇帝自然乐得成全。
他爽快答应下来,立刻拟了旨意,当众宣读。
苏怡言和林清墨接了旨,两人站在一处,皇帝象征性地夸了句两人般配。
在场的大臣们赶紧纷纷附和,说着吉利话。
“恭喜九殿下抱得美人归……”
“这门婚事得皇上亲赐,九殿下与九皇子妃定会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谢淮依旧心不在焉地抿着酒,未看这边一眼。
他对王家认回来的这个嫡女没有任何兴趣,九皇子娶什么样的皇子妃也与他没有关系。
谢淮依旧想着那香囊中的字条,只觉得内心一阵莫名的不安。
而且不知为何,这种不安在此时此刻达到了顶点。
见一切尘埃落定,皇后勾了勾唇,对着苏怡言道:“还不谢过你姑父?”
苏怡言上前,按照皇后之前的交待取下了面纱。
面纱揭下的瞬间,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皇帝刚要摆手免礼,当看到苏怡言的那张脸时,整个人僵住了。
他眼中先是因为自己女儿的死而复生而感到惊喜,下一瞬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
苏怡言向他行了一礼:“……侄女见过姑父。”
“你就是王将军之女?方才唤我姑父?”
皇帝颤抖着手指着苏怡言。
苏怡言不明所以,一脸无辜的站在那里。
“简直荒唐!”
皇帝重重一拍龙椅,整张脸都绿了。
天子震怒,殿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纷纷装死。
苏怡言吓得两腿一软,差点给跪了。
“言儿莫怕,父皇不是说你。”
皇帝连忙对着苏怡言和颜悦色道。
“父皇?”
苏怡言觉得自己脑子快不够用了。
如果皇帝是她的爹,那她和林清墨又算是什么?
殿内的众人也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
“我没眼花吧,那不是护国公主吗?原来她没死?”
“可是她不是苏家女吗,怎么又成了王家嫡女?”
“……皇后这回是不是又将人认错了?”
“只有我觉得奇怪吗,皇上为何如此动怒,难道是因为公主变皇子妃,说出去不好听?”
……
席间。
随着周围“护国公主”,“九皇子妃”的字眼不断被提起。
那张面纱褪去后的娇俏容颜,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眼帘。
谢淮岿然不动,眼角却瞬间泛起了一抹猩红。
捏着酒杯的手不断收紧,长指因极度用力而泛白。
握着酒杯的手忽地一颤。
“哐当”一声。
杯底磕上了面前的矮几。
幸而周围议论声纷纷,掩盖住了这边的动静。
清凌凌的酒水四溅,无声无息地晕湿了衣袍,他却浑然不觉。
王家嫡女。
九皇子妃。
她如何就成了旁人的皇子妃?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谢淮只觉得一记重拳打到了他心上,打得他猝不及防。
手中的酒盏几乎捏碎。
一旁的柳月眠心虚地挡住他的视线,声音带着讨好:“阿淮,可要去换身衣衫?”
她面上平静,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苏怡言居然没死!
那场火竟然没有要了她的命,不仅如此,她还顺利回到了京城。
还真是命大。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马上她就要和谢淮成婚了……
柳月眠狠狠咬了咬牙。
“不必了。”谢淮掸了掸袍角上的酒渍,声线平稳,听起来无波无澜。
仿佛方才只是因为不慎,才打翻了酒水。
柳月眠放下心来。
也是,在失忆的谢淮眼中,苏怡言只不过是一个曾经养在外面的见不得人的“外室”。
再说了,如今苏怡言又被皇帝亲自赐婚,许给了九皇子当皇子妃,谢淮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外室去当众驳了皇帝的旨意。
柳月眠不由得笑了,这九皇子真是帮了她的大忙。
殿前。
皇后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样,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掏出帕子优雅地压了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皇上为何动怒?”
皇帝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缓了缓语气:“朕的意思是,皇后可是搞错了,言儿怎么可能是王家嫡女呢?她明明是……”
她明明是朕与云儿的亲生女儿!
怎么能入王家族谱?
这句话他自然不能明说,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迫害他和云儿唯一的女儿。
皇帝只觉得呕得慌。
“皇上您放心,臣妾这回查得明明白白,言儿是王家嫡女,这件事情毋容置疑,慈恩大师也可作证。”
有了慈恩大师这般德高望重的人作保,苏怡言的身份几乎是板上钉钉。
众人率先向苏父看去,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啧啧,三个子女,竟然没一个是亲生的,也是不容易。
苏父差点晕过去。
只觉得头顶一片绿油油。
“老爷,我绝对没有背叛过你……”魏氏慌忙去拉他的衣袖。
“事到如今,你还想像王氏一样骗我?”因为是在宫宴上,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魏氏怕自己会被像王氏一般浸猪笼,连忙解释:“不是我想骗你,实在是……”
魏氏一脸委屈:“实在是老爷你不能生,所以我才抱养了姐姐的孩子……”
“你说什么?”
苏父想到了后院中的小妾们总是小产,没人能顺利生下孩子,他以为那只是王氏嫉妒的手段罢了。
那时候他有一对儿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万没想到,竟是他不能生!
苏父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几名宫人将其送去了太医院,末席的动静很快平复。
前殿。
龙椅上的皇帝颤抖着唇,几乎说不出话来。
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瞬间老了好几岁,目光都浑浊了。
皇后心中畅快无比!
他也有今天!
他最最心爱的女人,却为他最为提防忌惮的王家男人生下了孩子,他还将这孩子误认为自己的血脉,太可笑了。
皇后觉得过去的几十年里,从未有哪一刻有如今这般痛快。
皇帝如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个王明修,竟然敢抢他的女人!
若不是他战死沙场,连个尸首都没留下,皇帝恨不得连夜将他从土里刨出来。
这团怒火自然要找人发泄掉。
皇帝立刻收回了魏氏护国夫人的名号,并收回当初赏赐的府邸。
如果不是她将当年的事说得模模糊糊,他又怎么会误会?
魏氏只觉得冤枉。
这皇帝当时也没问啊!
不过魏氏自然不敢吭声,她还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若皇帝知道魏舒云的死和她有关,她的小命定然不保。
皇帝又将目光落在玛瑙身上。
玛瑙打了个寒战,终于知道皇后为何突然好心让她留下。
“护国公主转世?”皇帝冷笑一声。
如今苏怡言没死。
若苏怡言的身份还是护国公主,那么玛瑙就犯了诅咒公主的罪名。
若苏怡言不再是护国公主,那么玛瑙诞下的那个女婴也就是个普通的公主,不足以让她出冷宫。
左右都是死局。
于是乎,一朝复宠,风光无限的贵人,一夕之间又被打回了冷宫。
生辰宴还在继续,皇帝显然兴致缺缺。
皇后则神清气爽,连口中原本苦涩的浓茶也变得甘甜起来。
苏怡言觉得殿内气氛有些沉闷,想出去透气,林清墨陪着她一起离开了大殿。
注视着两人的背影,谢淮突然将手中的酒盏重重放下,起身也要跟着离开。
“阿淮,你要去哪里?我陪你。”柳月眠一脸警惕。
“不必了。”
“这里是皇宫,你如今失忆了,我怕你不认识路……”
“我要更衣,你也要跟着?”谢淮眉宇间露出不悦。
夏日炎热干燥,谢淮打湿的衣袍早已经干透,他说的更衣自然是指别的。
柳月眠愣了愣,闹了个大红脸。
“那你快去快回。”
一旁的女眷们打趣:“世子夫人管得可真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