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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公公到底也是个急性子的人,越想越不对劲,在赢厉泡浴时分,就以加药材为由,将荀祯找来。

两个老头子躲在龙台大殿的小角落里,十分小声的蛐蛐。

最后荀祯一脸的困意瞬间消散:“竟然还有这种事?长屹君与陈客卿的婚事,还别有隐情?”

仔细想想,这皇宫之中,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呢?

但在长屹君那个君子身上,竟也能发生弄虚作假的事?

无聊又紧张的日子,好像看到了一丝乐子!

“我这就探查探查!”荀祯转身就走,双腿跑得可快可快,丝毫看不出年迈的模样。

当夜,他就来到屹宫的围墙外。

向来对宫中十分熟悉的他,选择了无人的角落开始爬墙~

而围墙里。

赢长屹带着陈玉皎回来后,房内已备好特别调配的熏香,本在陈家的秋婉、阿乐被早早接来。

赢长屹嗓音沉和,对陈玉皎道:“你需好好休寝一夜。”

今夜发生那么大之事,尤其是死了那么多人,血流成河,景由厚那被贯穿的咽喉也鲜血汩汩,在她眼皮之下双目大睁地倒下。

人人只看到她辅佐帝王,扭转乾坤,却无人想到她也是个女子。

面对执剑的赢华绝、与赢华绝从听雪宫杀向龙台殿时、路过一具具尸体时……

她不怕。

但他心疼。

陈玉皎就那么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秋婉开始服侍她,为她揉按头部的经络、脉络。

阿乐精通音律,坐在角落轻轻拨弹柔和悠长的古琴。

古琴,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单纯的娱乐,从极早时期起,先人便发现音律的高低强弱、迟速收放,可与人的情志、脏气等产生共鸣,达到动荡血脉、通养精神和心脉的作用。

陈玉皎本来满脑子还在想着今夜的事情,以及接下来的一堆安排。

可秋婉揉按的动作十分轻柔,阿乐所弹的古琴音律也缓缓飘荡而出,徐徐如山涧清水,温柔如三月林风拂面。

赢长屹那一袭银白色的身躯,更是坐在房间偏殿的另一角,隽白的大手拨动香炉,不时增添一些药材。

香烟袅袅升腾,缓缓在屋中弥漫开。

陈玉皎所有的思绪很快被放松,渐渐陷入沉睡。

外面。

荀祯爬啊爬,一把年纪了整个人还挂在墙壁上,努力冒着个脑袋尖儿往里面探看。

不对啊,这么晚了……长屹君还让人给陈客卿弹琴疗愈?

这夫妻之间……让人放松的事……不应是那种事嘛?

且今夜的陈玉皎还那么美那么美……听夏公公说,赢帝看得都上火了……长屹君他们竟然……

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他继续努力爬上那围墙,躲在黑暗处静静看。

等会儿琴音结束,总算可以入睡了吧?

入睡时,定能看出个所以然!

可惜……

房内。

这场疗愈并未很快结束,一直极有耐心地持续着,直至天明……

屹宫今夜倒是安宁。

可今夜的皇城,注定是血雨腥风。

赢厉做事雷霆万钧。

当晚,宗太保因通敌叛国,判杖断双腿双臂,加以刖鼻。

刖鼻是华秦最残酷的刑罚,硬生生将鼻子割掉。

古人皆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鼻子,永远无颜再面见人。

这是比车裂、烹杀更为屈辱痛苦的刑罚。

赢厉要让所有人瞧见,通敌叛国是何下场!

可宗太保毫不憎恨,还主动将内宫兵符、军器部管制玉玺等全数上交赢帝。

尔后,他欣然赴往刑场,当众道:

“通敌叛国,我罪有应得!赢帝大才!定可为千古一帝啊!”

他是真正早已折服,只让自己宗家的力量,从此以后好好辅佐赢帝。

死,也死得心甘情愿!

而赢修堂与赢太傅的府邸连夜被抄,曾经恢宏的太傅府一昔倾塌。

府邸里所有的金杯玉盏,全数化为乌有。

他们每人脸颊、额头,分别被墨汁刺青上文字:官、恶、谋逆。

足足四个文字,这将成为他们终身抹之不去的印记!

且赢太傅府上至老人、下至孩童,全数贬为庶民,剥夺赢姓,逐出族谱,流放凛郡!

凛郡是距离北疆最近的一个边缘城池,常年天寒地冻,冰天雪地,是华秦国最为苦寒之地。

流放者需带着铁镣铐步行过去,几乎无数人还没到凛郡,就已活活冻死在途中。

在那片冰原之下,骸骨比比皆是,堆积如山。

赢修堂,那个向来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赢姓公子,早已被褪去华丽的衣衫,换上粗糙的囚衣。

他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衫,全身白皙的皮肤到处泛红,起红疹。

那原本清贵温润的面容上,四个黑色大字还异常显眼,再看不出昔日的清隽。

天还未亮之时,他们就被狱卒羁押着出城。

城中不少人听闻消息,无一不是连夜前来看热闹。

谁能想到,他堂堂赢姓公子,两次险些登临皇位之人,如今竟沦为这些凡夫俗子的笑柄,被他们当做猴一般看!

这便是赢厉的手段。

让他们痛快地死,是成全他们。

让他们这些尊贵的人变成最不耻的存在,走路,去做徭役,受人耻笑,才是最漫无边际的折磨!

更可笑的是……

起初在城内还有人观看,可出了城后,一片寂静冷清,处处萧条。

他们,再无人问津。

连看他们一眼的人也没有。

咸陵城的繁华,从此与他们再无关系……

且别的人流放还会有人送些物品,可他们所犯之大罪,人人避之不及。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呵呵呵……

“哒!哒!哒!”

一匹骏马忽然迅速地从城内冲出来。

坐在马上的女子,竟是一袭橘红色锦衣的战明曦。

战明曦给衙役塞了些银子,衙役便带着众人先往前走,留下赢修堂一人。

她看到赢修堂那张脸,神情瞬间变得复杂。

那个不可一世的赢姓公子,哪怕是女子、碰了一次就不会再碰第二次的人,如今,竟变成这副模样……

赢修堂还站得笔直,骨子里还有着他天生养就的清傲:“怎么?来看我笑话?”

“是啊……我当然是来看你笑话!”战明曦的话语还带着倔强,却有了些鼻音。

他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么,好歹有本事一直那么清高傲慢啊!

她将一个包裹塞进赢修堂手中,“赶紧走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赢修堂垂眸看了眼包袱里的东西,竟然是加了厚厚一层棉花的衣衫。

如今是夏季,只有夏季衣衫售卖,里层那厚厚的棉花像是临时加上去,绣工还十分粗糙,潦草。

只看一眼,赢修堂胸腔就被怦然一击。

从未想到……他堂堂赢修堂,会有流放之日,会无人问津……

到最后,是一个他曾经最看不起的草包女人来给他送衣衫……

他不可一世的赢修堂,还用得上一个粗俗之女所做的衣衫……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仰头大笑,在那寒月之下,笑得孤凉又讽刺。

盛衰荣辱,白云苍狗!

他转过身走了,走得摇摇晃晃,没有再看战明曦一眼,笑得像个疯子。

战明曦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深深陷入了掌心。

所有人都以为,她恨他恨得要死,日日都在巴不得他死。

可谁又知道……初见那日……他从明媚的阳光下走来,一身清贵儒雅,就此深深印刻在她的心脏。

谁又知道……向来刁蛮的她无数次梦魇,恍然觉得他还睡在她身边,他在一声声唤她:“曦儿……曦儿……”

可每次醒来,只有泪湿的枕头。

他给她编造过一场最华丽的梦境,却又亲手打破。

该恨的,但……

她爱过。

第一次爱的男人,还宛若一抹白月光,再也无法抹去。

可惜……他们此生,再也不会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