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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酒楼散开嘈杂的人声,二楼较一楼安静些,靠墙的小桌上摆放着香气四溢的饭菜。

暮春转暖,桌旁撑着一个着薄春衫的少年,他百无聊赖地拿筷子在空碗里戳来戳去。

“等多久了?”

忽然响起声音,扶川欣喜地抬眸看去,封长诀身着檀色窄袖锦衣,长发随手用发带束起,很随意的穿搭,甚至懒得束发冠,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果然还得看脸穿衣。

看见他来,扶川就忍不住抱怨:“你昨日把我扔下马车,叫我去查什么染坊,说好去封家找你,你家除了一堆洒扫的下人,根本不见你的踪影,害得我露宿街头。”

封长诀怔住,真去派人去打扫了,他以为裴问礼只是说说。

“什么叫把你扔下马车,这是重要的事。”封长诀义正言辞地直视他,神情凝重,“在京都,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人。”

说得如此真挚,扶川不自然地挪开视线,聊起正事:“你让我查那个染坊,不过那个染坊早就人去楼空了,我就去问了问旁边街市的,染坊在前几个月被刑部查封,据说是搜出许多曼陀罗。”

看来与经历的别无二致,没有一点改动啊。

“但是,曼陀罗花这条线牵扯了很多朝廷官员,刑部……啊不对,当今的刑部尚书裴问礼,你认识吗?”扶川忽而问他。

封长诀刻意别开视线,他扯扯嘴角:“不认识啊,接着说下去。”

扶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好说道:“你不认识很麻烦啊,后面有好多事关于他呢。”

封长诀:“……”

“随便吧,你就记住有这么一个人。这个尚书可不了得,他清盘了。以他为首,带动刑部将涉入曼陀花事件的官员全部清走,要知道,那些官员里也有裴党的人。”扶川啧啧感叹,“自己人啊,他可真狠。”

“就没有查到和北疆有一点关系的线索吗?”封长诀不甘心地问,“刑部不是最会刨根问底吗,他们就没有查到一点?!”

扶川夹菜放进碗里,淡淡道:“只能往刑部找了。小将军,你在京都也算是待了两年吧,怎么连人缘也没有。”

“你在刑部就没有一个可以用的人吗?”

封长诀:“……”

此次来京都,除了朝拜恭贺新主,还有更重要的事。

赤胆营那两个将军身上疑点重重,傻子才会相信他们的说辞。那条曼陀罗线是唯一能查的,作为起点的北疆暂时查不到东西,关令以死谢罪、苏仆延神秘失踪。

他只能往终点查。

“刑部……”封长诀喃喃自语,卫叔好像是调去了刑部吧,过几日去找卫叔,顺便问问。

人缘的话,以前也有。封长诀陷入回想,眼前浮现内城达官贵人的府邸,他俯视着一片阴云下的官府。

“京都的人太复杂了,像我这种头脑简单的,还是不交为好。”封长诀嗤笑一声,他夹起一块肉往嘴里送,好久没尝过了,京都的味道。

突然楼下嘈杂声愈大,但吵不到这两人,他们谈笑着,完全不顾周遭。

封长诀拿起小酒壶,仰头喝着酒,余光中瞥见一个影子。

“看来你只能靠我了。”扶川低头笑着夹起一条油炸鱼。

“在喝酒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封长诀顿住,手上的酒也没再倒。一愣神的工夫,酒壶就被一只白皙的手夺了过去。

扶川抬头盯着这位不请自来的人,不禁皱眉。那人穿着浅白金丝海棠花团案薄锦袍,内衫也是素白,却显得华丽。从头到尾,从搭配到容貌,挑不出一点错。

眸中藏匿起阴鸷,裴问礼的视线从错愕的封长诀脸上移到手中的酒壶,他淡然地摇摇酒壶,还有酒。

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目光还有意扫向封长诀。后者被他的举动惹得心跳不已。

“浊酒也别有风味啊,难怪封涯会一声不吭来到酒楼喝酒,这种美味不想被他人发现吧。”裴问礼意有所指地坐在他们中间的凳子上,偏头看向扶川,眼神一凝,正当扶川也警惕起来时,前者忽然惊讶道,“这位是?”

“扶川。”

后者眼神不善地打量着这人,看起来像是达官显贵,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把二楼清场了。

“封涯,以后出门还是要与我说一声,不然留我一人担心,我会寝食难安的。”裴问礼换上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看向封长诀。

扶川听着他的话,眉头紧锁,感觉他和小将军关系很不一般。

“你担心什么,不是派人跟着我吗?”封长诀挤出笑容,懒散地侧身,捞起地上放着的新酒壶,悠然地拔开木塞。

裴问礼笑容一滞,还未开口,封长诀就抢过话头:“我要是没记错,裴大人这会儿应该在忙刑部的事吧,怎么有空过来喝酒。”

封长诀今早见裴问礼下朝后,就听到有刑部的下属匆忙叫走他了。也是趁这个时候,封长诀才钻空出去找扶川。

“是你的话,我都有空。”裴问礼饱含情意地望着封长诀。

封长诀怔住,转而咧开嘴笑,眼里透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是吗,我们接下来要去花楼,裴大人既然有空,不如一起去逛逛吧?”

裴问礼眯起眼,藏在桌下拿酒壶的手猛地收紧,他尽可能平稳呼吸,勉强笑笑:“奉陪。”

扶川诧异地给了封长诀一个眼神,何时说过待会要去花楼啊?

那个眼神被封长诀忽视了,后者的脸色十分难看。

扶川:“……”

京都的花楼不止是一家,而是百花争春,大多花楼都开在一片地方。

门楼后每隔几米就会有高高的灯盏,花楼上的姑娘们如花似玉,手上拿着丝帕花球等物件,热情地揽客。

若是夜晚,想必会更美。

封长诀是第一次来京都的花楼,但对他来说,各地花楼的流程都大差不差,跟着老鸨进花楼,再点头牌。

“我一个修道之人,被你带进这些烟花之地。”扶川小声地抱怨,但他可不敢被封长诀听到,被封长诀听到顶多就是一句“不想来可以走啊”。

他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咬咬牙,他要是走了,不就放任他俩独处了?!

他还没搞清楚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扶川赶紧跟上他们,就听到封长诀随意地问道:“你们京都的头牌是谁?”

“我没来过这些地方,我不知晓。”裴问礼语气平淡,仿佛这片的喧闹与他无关,他就这么一尘不染地漫步在烟花之地。

他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

“从没来过啊,真可惜。”封长诀耸耸肩,一副惋惜的神情。

“我从不觉得可惜,因为我有心爱之人。但如今,我在烟花之地,倘若被我心爱之人发现我在此……”裴问礼定定地看向他,趁封长诀愣神的空隙,轻轻伸手抚上他的心口,“他应该会不爽吧。”

封长诀再次愣神,他甚至忘记拍开裴问礼的手。

在酒楼听到裴问礼说“奉陪”,他心里就极度不爽。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甩袖离去?

扶川茫然地听完一切,暂且放下心来,原来这人有心爱之人,但是他还是隐隐感到不安。

说是有心爱之人,一举一动却和小将军这么亲密。

“三位公子,要来歇歇吗?”一位老鸨的出现使封长诀有了逃离的借口,后者连忙移开视线,勾起嘴角道:“好啊,你们这儿的头牌是谁。”

“呀,公子好眼光,玉萝姑娘不仅是我们楼的头牌,放眼在京都,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老鸨见他们是富家子弟,谄媚地笑笑,目光飘向封长诀身后的人,“我们玉萝的姿色能和这位公子一较高下。”

裴问礼沉默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看向封长诀。

后者嘴角一翘,想起刚才在花楼之外被裴问礼说破的事,意味不明地说道:“看来裴大人也不是什么绝世之姿,不然怎么在这烟花之地,也能找到一较高下之人呢。”

裴问礼垂下眸,黯然神伤。天气分明温热,心上却凉意四起。

以前的封长诀怎会拿他和别人比较,也不会说这么伤人的话。

真折磨人。

“不能我一人享乐啊,麻烦给他们也安排几个。”

裴问礼和扶川几乎是异口同声:“不必了。”

扶川干巴巴地笑道:“我修道之人。”

封长诀扬起眉,张扬肆意的目光看向裴问礼,后者淡定地解释:“我不举之身。”

???

封长诀:“……”

老鸨:“……”

在旁走动偶然听到的客人、姑娘们:“……”

什么鬼?!

一个道士,一个不举,被人带着来花楼?!

前者封长诀能理解,但后者这个说辞,封长诀这辈子都不会认同,首先他的屁股不会。

“开什么玩笑。”

封长诀震惊良久,最后吐出这么一句话。

还是老鸨久经风霜,她勉强收拾好神情,主动热场道:“没事,贱妾找几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奏曲歌舞,伺候他们便是。”

封长诀这辈子没在花楼这么丢脸过。

从容自在的封长诀在包厢待了一盏茶工夫才找回自己。左右两个姑娘,一个为他斟酒,一个喂他果子。

扶川一脸尴尬地窝在一边,歌舞他根本看不下去。他看向旁边的矮桌上的人,后者低着头喝茶。

他算是搞懂了,他俩应该没什么关系,直呼姓名,应当是两人有仇,而不是另一层亲密的意思。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扶川想先告辞,转眼看向封长诀身旁伏贴的姑娘们,猛地起身。

“封长诀,我先回客栈。下次约我出来,我不想闻到你身上被沾的脂粉味。”

说完,扶川就气呼呼地离开了。

封长诀愣住,忽而嗤笑,他此时有些微醺,举着酒杯遥遥指向裴问礼。

“你呢,回去吗?”

裴问礼敛神,抬眸紧盯他身旁的姑娘们,沉声道:“我要是回去,你醉了谁送你?”

谁说一定要回去,还能过夜啊。

封长诀原本想回怼,对上裴问礼的眼神,他忽然憋了回去,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

——封长诀,你背着我去过多少次花楼。

这次是把人带来花楼了,封长诀心里突然开始打退堂鼓。

“你想过夜?”裴问礼如是问,他的语气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封长诀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良久,封长诀也没有作答。

忽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老鸨带着玉萝姑娘走进,那位姑娘面容姣好,是难得见到的美人,五官秀丽,妆容精致,身姿曼妙。

风尘美人啊。

“玉萝,好好伺候那位公子,他可是点名要你。”老鸨笑容满面,轻推了玉萝一把,两个侍奉的姑娘们知趣地离开。

玉萝打量周围,视线落在裴问礼身上。

怎么回事,她还是第一次去陪这样的局,一人有姑娘陪,一人没有。

不会要被这样盯着一夜吧。

她甩开心中所想,轻巧地走向封长诀,陪在一旁。后者仔细打量着她的容颜,是个美人,但是……

“能得到公子赏识,是玉萝的福分。”她贴近封长诀,后者还能嗅到她身上别有的香味,但还是脂粉气。

裴问礼耐心快耗完了,他死死盯着封长诀。若是他敢就放任她亲过去……

“是你长得好,我就喜欢美人儿为我斟酒。”封长诀在裴问礼发作前一刻推辞了。

玉萝黯下神情,轻声道:“好。”

歌舞过了一遍又一遍,酒杯滚倒在地,封长诀已经喝醉了,脸颊两侧通红,连带着脖颈都是红的。

玉萝见状,作势要扶起封长诀,温柔地征求意见:“公子,你喝醉了,留在此过夜吧,奴家会伺候好公子的。”

封长诀意识模糊,但他实在醉醺醺地到处走了。他作势要搂过玉萝的腰,也昭示着他应允了。

“他不过夜。”

坐在对面一直不吭声的人突然开口,这语气犹如寒风凛冽,再看向那人的神情,玉萝背后起了寒意。

“你们退下,我会伺候他的。”

他的语气更像是命令。

玉萝有预感,再待下去她们怕是要玩完。她轻咬着唇,带着那些舞女速速退出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