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被贤王的侍卫死死拦住,低头垂目的龚齐芳沉默不语。
父亲不喜欢自己,这是自己打小在无数次痛哭失望之后终于明白的,也终于接受了。
但同时也明白了父亲是真的爱重庶姐。
为数不多的几次,当着客人的面或是在宫中饮宴上不得不给自己一点礼遇,回来他都得拼命去哄庶姐。
府里的下人早都换了,妾室或庶姐看中的人。
无论他去哪儿做了什么,庶姐都能得到耳报神们的报信,定国公都知道,但他欢喜庶姐,乐意被她管着。
反倒是因为庶姐有许多宴会不能去而干脆令自己也称病婉拒。
或者由自己带着庶姐同去,但这对于她们姐妹俩都是噩梦。
一个在外面自觉受了气和欺负,一个回家总是免不了要挨责骂和责打。
父亲也因此对龚齐芳占了嫡女的位置而更加不满。
在龚齐芳的记忆里,父亲即使是到自己院子里来骂自己,似乎也是偷偷摸摸的躲着庶姐。
她记得有一次定国公亲自带了下人到她那院子里来罚她,庶姐冲来她的院子抱着父亲要拉着父亲走。
一边还责怪定国公:“叫几个下人来打就是了,不管是掌嘴还是打板子,何必要父亲亲自来呢?
这么多下人,随便派两个管事的,事后听个回禀也就是了。
她是又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在父亲这里讨好卖乖吗?父亲以后不要到她这儿来!”
如果她没猜错,定国公此次来,虽然是为了庶姐才难得的来云岚寺她这院子,但依然是偷偷摸摸的轻车简从。
估计一辆马车一个车夫而已,有定国公府标志的车盖大概都没用。
既然没有标志,估计只能停在百姓马车驻停的前山门,现在被贤王的人拦在这里连个报信的都没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而这一点,贤王应该已经确认过了。
庶姐大概也心知肚明,现在连话都不敢让父亲再多说两句,就怕触怒了贤王。
不过就算是定国公带人来了,又如何呢?
是打得过贤王的手下,还是敢和贤王的手下开打?
就算是传出去一些动静,人家不但是王爷还是贤王。
你定国公早就因为宠妾灭妻,这个伪嫡女又上不得台面而被传得沸沸扬扬了。
龚齐芳的目光掠过龚颜,平心而论,其实龚颜所受的教养并不差,因为定国公的宠爱,她享有的几乎都是最好的。
但她的脾气和性情是真的不好,人一生气就会做失礼的举动,说出失礼的话。
大概因此被贤王抓住了弱点,不断地刺激她在众人面前自曝其短。
定国公似乎十分生气,额角的青筋暴起,虽然被侍卫拦着,却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外走。
那几名侍卫倒退了几步之后终于立定不再退后:“国公,我们职责所在,不能再退,如果您再往前走,只怕要血溅当场。”
定国公充耳不闻,依然往前走,那脖子上的长剑真的就刺进了皮肉里,血丝渗了出来。
贤王又端起了茶杯,龚颜似乎吓傻了。
“你放过我父亲,我们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
贤王道:“只怪你父亲做事手段不行,既然露了马脚,很快就会查到他身上。
与其相信你说的,还不如相信死人才不会说话。
人死了,我就踏实安心了,再迎当初受了委屈的嫡女入府,做当家主母,让世人都明白,我早已与你二人离心,我们可不同路。”
定国公:“颜儿什么都不知道,我死了王爷就可以安心了。
我今日愿意死在这儿,那些事情的知情人,我也都给你写下来,都是什么人去办的。
只要你放颜儿一条生路,让她离开。”
龚齐芳想起梦中,母亲被定国公杀了,自己痛彻心扉。
这样的苦痛应该让定国公尝一尝,如果他最爱的女儿龚颜死在他面前,或许他也能感同身受一回。
于是龚齐芳缓缓说道:“如果刚刚查到定国公这儿,他就和王爷的人有了冲突,然后死了,这也不合适吧?
死了一个国公,即便是王爷也是要给个说法的。
但自己家的女人,是妻也好,是妾也罢,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倒是更好交代。”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实情。
闻言,定国公对着龚齐芳怒目而视:“颜儿倒是没说错,你果然蛇蝎心肠,平素里,是如何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龚齐芳道:“国公爷大概忘了,您和龚颜如何利用我的外祖母,表弟来威胁、伤害母亲与我的。
母亲柔柔弱弱了一辈子,没有害过任何人,可最后她在国公府的结局呢?
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配谈别人蛇蝎心肠?”
人人都说自己的母亲是高嫁,却不知当时的国公府,弄丢了工部千辛万苦得到的古籍战甲图,半年后如何交得出东西?
正是有求于母亲的娘家,想让外祖母拿出祖传的图册来弥补。
可把那关口度过去了,把人利用完了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甚至杀之而后快。
在梦里自己的母亲死了,在现实里自己的母亲只能自请下堂。
有本事,你国公府当时自己挺着。
或者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缘由告诉外祖母、母亲,非要行小人行径,欺骗十五岁的母亲。
贤王听龚齐芳这么说,仿佛想起来:“当年的事我贤王府曾经也去查过的。
人家的母亲也算是对你们国公府有恩,十五六岁一片赤诚嫁了你,国公府总不好恩将仇报的吧。
可国公爷偏偏就做得出来,既是如此,那我自然也不得不防。”
龚颜听了却转而开始哭骂龚齐芳,又对贤王道:“一日夫妻也有百日恩,妾身嫁给王爷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王爷难道要替这个女人撑腰,她一个外人。当年的事难道不是她外祖母家、她母亲挟恩图报?
父亲是被逼的,怎么倒怪怨父亲?”
定国公听她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一日夫妻,功劳苦劳的”不禁侧过脸去。又听到挟恩图报,那脸上到底是不自在起来。
贤王瞥她一眼:“功劳苦劳?你自己想想这些年你办的那些事儿。
在国公府被你父亲惯坏了,脾气不好不说,还以为全天下都要围着你转呢?
当初若不是好好查了国公府,才知道两府联姻,要娶了你才是'娶'了这座国公府。
说起当年事,你比你父亲的脸还大呢,国公爷这脸色都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好说话,你到来了个挟恩图报?
你知道你父亲当年是怎么使出全身解数去骗人的,是怎么拍着胸脯对人家祖母立誓保证的。
又是怎么把人家家祖传的东西弄到手的?
要不是查了,本王也不会如此'重用'你父亲,这可真是坑蒙拐骗样样齐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王倒是挺欣赏的。
果然娶了你之后,你父亲的功劳苦劳倒也担得起。
但差事办得露了馅,也总得担着自己的事吧。”
龚颜道:“王爷是要卸磨杀驴?”
“若论卸磨杀驴倒是不及国公……”贤王说到这,怱然腹痛难忍,自己进来这里只喝过茶水。
可那茶水自己带的人不是已经验过了,怎么回事?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茶,又看着龚齐芳:“你下毒害我?”
龚齐芳忙诚惶诚恐地说道:“怎么敢?净心如今不是还指着王爷?”
说完又看了一眼定国公:“父亲先来,他进来后靠近过茶盏,只是没喝。”
贤王的护卫正团团围着定国公,听了贤王的指令,忽然都道:“主子,国公爷身上一股子'绞肠杀'的香味。”
定国公满脸疑惑:“什么绞肠杀,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突然又好像明白了,转而看向龚齐芳:“是你,那个小隔间里充满了熏香,这是那个熏香的味道。”
龚齐芳道:“我那小隔间里用的熏香就是很普通的檀香,国公爷休要胡言乱语。”
早有贤王的人进去查验,不一会儿取出一个香熏炉,对贤王道:“主子,确实是檀香。”
龚齐芳又说:“国公爷还是早些把解药拿出来吧,不为了您自个儿,也得为龚颜不是。”
“你!”
定国公才刚刚出口一个'你'字,那些侍卫就将他那碍事的外袍一把扯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鞋子都脱了,给他搜了一遍。
然后对着贤王摇头:“主子,没有!”
如今的定国公颇为狼狈的被两名侍卫反拧着双手跪压在地上。
龚齐芳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也想起无数次被打被罚。
不禁又看向有时仍然觉得不解气,还亲自上手踹自己抽自己耳光的龚颜。
都会有报的。
贤王已经疼得额头上全是冷汗,侍卫们得了令,直接上手将龚颜拖拽到定国公旁边。
“国公爷若是还不拿出解药,您的这个女儿难保断手、断脚、断头。”
贤王疼得怒从心头起:“把这茶水给她灌下去,看他拿不拿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