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鸣声自战车的轮中响起,神牛的蹄下迸出闪电,将周围照亮。
伊斯坎达尔挥动手中的缰绳,两只飞蹄雷牛便牵引着神威车轮,在天空上驰骋着。
此刻正是深夜,空气非常闷热。
按理来说,秋天的夜晚应当会很凉爽。然而因为先前接连不断的大战,连气象也跟着一起改变了。
天空变得比往常更加灰暗,月亮和星星的光芒在层层叠叠的阴云中微不可察。
在这种环境下直冲过去的话,还没有靠近就会被围绕在提亚马特神身边的拉赫穆打成筛子。
基于这一点考虑,伊斯坎达尔始终令神威车轮保持着足够的亮度,以便对黑暗中袭来的攻击作出反应。
他可是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要拖住提亚马特神,要是在半路就被打到坠机,岂不是太可笑了一点。
就算是他这种心大的人,也是会感到害羞的!
伊斯坎达尔向前面望去。
在望不着边际的漆黑之中,有一点红光闪烁着。
伊斯坎达尔对这色彩很熟悉。
半天之前,他曾目睹这色彩的主人与南美主神之间的角力,并深深为之震撼。
最终,玛雅的征服王库库尔坎,羽蛇神魁札尔·科亚特尔输了,以整个灵基为代价,重创了提亚马特。
而半天之后,面对着凡人乃至神明都无法望其项背的可怕存在,这一次,挑战者是他,征服王伊斯坎达尔。
不,与其说是挑战,不如说是骚扰吧。
人世间数一数二的霸者在她的眼里,也不过是大一点的蚊虫,随手便可拍死。
何等豪迈的气势!
——伊斯坎达尔双眼兴奋得闪闪发光。
能够与这样的强者对决,就是死也值回票价了吔!
他再次甩动缰绳,战车加速冲锋,逐渐靠近那飞翔在空中的庞然巨物。
唰唰唰!
不出伊斯坎达尔所料,还没等他去到提亚马特的身前,黑色的阴影中就有数只巴力拉赫穆冲来,想要把他干掉。
早有准备的伊斯坎达尔立刻挥剑格挡,侧过身体,躲开它们的冲撞。
“『遥远的蹂躏制霸(Via Ecspgnatio)』!”
雷电激荡,将视野所及之处全部照亮。
从战车上迸射出来的雷霆逼退了周围的巴力拉赫穆。伊斯坎达尔抓住机会,驾驶战车向着提亚马特一路冲锋。
“嘻嘻嘻嘻……”
密密麻麻的巴力拉赫穆也不阻拦他,而是停下来,像看戏一般围成一圈,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也是。在它们眼里,这只渺小的“虫子”根本不可能给伟大的母亲带来任何伤害,就像人类不会在意一只蚂蚁从脚下爬过。
它们只想看到这只“虫子”不可置信的样子,恐惧的样子,绝望的样子。
因为那样,十分的有趣。
事实也确实如它们所想的那样,伊斯坎达尔自己对此也有着鲜明的认知。
但,它们忽略了一点。
——人类与蚂蚁并非可以相提并论。
“『王之军势(Ionioi hetairoi)』!”
伊斯坎达尔向提亚马特挥出剑,怒声喝道。
“——!?”
离得最近的几只巴力拉赫穆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想要冲上来阻止伊斯坎达尔。
然而,这已经来不及了。
呼——!
热砂之风席卷而来,刺眼的光景将黑夜侵蚀、覆盖。
那几只巴力拉赫穆向着伊斯坎达尔冲撞过来,却扑了个空。
固有结界展开,伊斯坎达尔和提亚马特凭空消失,只剩下一群巴力拉赫穆,像无头苍蝇一样盘旋在空中。
“唔嗯嗯嗯——!”
其中一只巴力拉赫穆发出愤怒的叫声。
不过,在持续了几秒之后,它又突然像是发癫了一般,愉悦地笑了起来。
“咿呀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拉赫穆也跟着发笑。
一片漆黑的天空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怪异笑声。
——————————————
毒辣的太阳悬挂在天幕的正中央。在那之下的,是一片没有任何遮蔽物,一望无际的土黄色平原。
猛烈的日光照射在热砂之上,空气升腾,在地表形成肉眼可见的热浪。
刚刚还身处在一片漆黑之中的一人一神,此刻从天空掉落,站在这飘扬着沙尘的大地上。
“Aaa——?”
突然转变的环境令一心前行的提亚马特发出困惑的声音。
她明显很不习惯这样干燥的环境,表情马上就变得有些不悦。
“AAaaaa——”
提亚马特俯视着远处地面上的伊斯坎达尔。
是的,在那里的只有伊斯坎达尔一人,以及身下的战车和两头神牛而已。
他很清楚,就算是召唤出再怎么豪华的军队,也不可能对提亚马特造成有效伤害,甚至有可能会反过来被同化成对方的战斗力,给乌鲁克留下一堆烂摊子。
所以,干脆便放弃正面对抗,转而将这固有结界的特性发挥到极致。
这样自爆一般的举动,放在平时他是绝对不会采用的。
但对手毕竟是创世的神明,比大神宙斯还要强大的存在,正面根本不存在防守的可能性。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打倒敌人,而是将她困在这心象世界里,并且尽量拖缓她意识到问题的进程。
——伊斯坎达尔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些。
实际上,把提亚马特关进固有结界中,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
接下来只要等待她变得不耐烦,开始用黑泥侵蚀固有结界,然后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用尽全力把她往反方向有多远送多远就好。
不出意料的话,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拖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绰绰有余。
只不过,他还是想尽可能多争取一点时间,所以到时候还得上去吸引提亚马特的注意力。
“果然是这样啊。”
伊斯坎达尔自信地看着一脸茫然的提亚马特。
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就已经有所察觉——提亚马特神的行动模式,恐怕非常原始。
她的理性微乎其微,只在活动中占据了极小的份额,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凭借本能作出反应。
确定了这点之后,伊斯坎达尔便理解了创世神成为灾厄的理由。
——提亚马特将产子、养育、付出爱视为生存的意义,但却遭到了否定。因为无法忍受这一点,所以才决定向做出了“你是无用之物”决议的人类发动战争。
驱使她行动的,恐怕是“若不驱除现人类,自己就会被杀”,这样极为原始的系统。
不得不说,非常的可悲,也非常的可怕。
这样几乎是一根筋的行动模式意味着超绝的执着力。面对这样的敌人,没有任何周转回旋的余地。
但相应的,正因为是原始的,所以才好对付。
换言之就是有漏洞可钻。
就比如现在。
——哪怕被拖入完全陌生的世界,并且略微感到不舒服,但提亚马特却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
只要不攻击她,就不会激起她的反击欲望。
这就是伊斯坎达尔的结论。
这个时候的提亚马特会优先尝试理解情况,而非诉诸暴力。
这一过程多少也能争取一点时间。
当她发现自己被困住,没办法靠近乌鲁克了之后,就会马上变得生气,想要把这里拆掉吧。
这是肯定的,但在那之前,暂时应该是没事了。
“不过还真是遗憾啊。充满如此魄力的可怕敌人,连我都会感到脊背发寒。这种程度的伟大神话,竟然没办法让我军的将士们亲眼目睹,实在令人惋惜。”
伊斯坎达尔悠闲地靠在战车上,眼神却仔细观察着提亚马特的举动。
随着她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伊斯坎达尔也开始分神,心不在焉地想起其他事情。
他安静地回忆着自召唤而来的这段时光。
虽说在别人的手下干活实在憋屈,但讲真的,他都有些眼馋金皮卡的臣民了。
这些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乌鲁克将会迎来毁灭,却还是毅然决然地留在乌鲁克,追随他们的王,直到终结。哪怕面对无论是数量还是实力都令人绝望的魔兽群,战线上的士兵也没有丝毫退缩。
作为王所统御的人民来说,毫无疑问是远远超出及格线甚至优秀线的英勇。
无论是士兵,还是市民,都勇敢到不像话,每一个人都有着相应的觉悟,并为之贯彻始终。
虽然那家伙嘴上不说,但却是打心底里为自己的国度感到骄傲吧。
哈,怪不得在现代一直叫别人杂修。
和这时代的众人相比,确实是少了一点气魄。
——不过,我的士兵们可也不差!
伊斯坎达尔眼神变得锐利,望着双脚开始逐渐离地的提亚马特,振作起来。
出于幼稚的好胜心,他准备在最后,与提亚马特来上一场彰显气魄的追逐战。
“Aaaaaa——”
提亚马特吟唱着,背后的两只大角的背面,数对小角喷发出蔚蓝色的魔力。
她开始飞行,向着天空不断上浮。
一段时间之后,提亚马特停下动作,终于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注意到了吗?”伊斯坎达尔呲牙,“不过现在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哦?”
“……”
提亚马特的视线锁定了伊斯坎达尔,但很快就挪开。
她无视了伊斯坎达尔,降落到地面上,脚下涌出黑泥。
然而,她的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就被伊斯坎达尔打断。
轰!
雷霆轰击在提亚马特的眼睛上,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Aaaaa——”
提亚马特首次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她睁大眼睛,双眼中的十字微微闪烁。
伊斯坎达尔一惊,拉扯着缰绳向一边倒去。
咻——!
粉色的细小射线擦着他的面颊飞过。
“明明是最高位的神只,却玩狙击这么卑鄙的手段啊!”
伊斯坎达尔大声吐槽道,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看看那被怒火支配的样子吧。
她确实强大,但若没有理智,就连凡人都能够将她戏耍。
无法抛弃执念,亦无法抛弃爱,最终只会走向没落。
这就是自我束缚者的悲哀之处,也是最大的弱点。
说起来,提亚马特神,是海水的象征,对吧?
那么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无尽之海”呢?
哈,这么一想,我也许天生就和大海这种东西犯冲也说不定。
伊斯坎达尔苦涩地想着,驾驶神威车轮,直接从提亚马特的眼前划过。
“AaaaaAAAa——”
十字瞳孔紧盯着战车上的伊斯坎达尔,提亚马特露出凶恶的表情。
她张开嘴巴,放声歌唱。
“Aaa——Aaaa——!”
声音引起魔力的共鸣,于一瞬间自发地组成一串黑红色的巨大声波状光环,朝神威车轮射去。
伊斯坎达尔连忙挥动缰绳,指挥神牛躲闪。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非常迅速,但还是没能完全逃离提亚马特巨大的攻击范围。
随着一阵震荡,战车的后部被打出许多裂纹,神牛被拉扯地乱了方向,过了好几秒才回到正轨。
伊斯坎达尔伸手抹掉嘴角的鲜血,吐了口气,调整状态,又向提亚马特背后冲去。
提亚马特不再去捕捉他的踪迹,脚下以极快的速度涌出黑泥。
混沌之潮如海浪般落下,在一望无际的热砂平原上肆意奔腾。
黑色的泥上燃起火焰,倾泻着,将触碰到的一切事物逐渐侵蚀。
“『遥远的蹂躏制霸(Via Ecspgnatio)』!”
伊斯坎达尔不断攻击着提亚马特的后脑,以及她头部的两根小角。
只不过,收效甚微。
提亚马特对他的攻击充耳不闻,反而加快了释放混沌之潮的速度。
轰……
沉重的断裂声响起。
无尽的平原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无数热砂与黑泥一同掉落进深渊之中,天空从尽头的地平线开始染上暗红的色彩。
整个心象世界开始崩溃,逐渐转变成提亚马特的东西。
“哈。到此为止了啊。”
伊斯坎达尔看着自己逐渐被渗透成黑褐色的手掌,喃喃道。
混沌之潮的侵蚀已经追溯到他的身上,再留存下去的话,就要被变成和那群拉赫穆差不多的东西了。
那种事情,怎么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伊斯坎达尔露出豪迈的笑容,裂痕从脖颈蔓延到脸颊。
“但是!创世的女神啊!在这生命的尽头,我仍能向你展示吾等牵绊与愿景的结晶。”
“想必等你从这里出去之后,败给远在乌鲁克的他们之后,再想起此时的一切,必然会不甘心到肝肠寸断吧。”
“因为我坚信着。自我完成了任务的这一刻起,你已无处可逃。”
“AaaaAAA——”
提亚马特缓缓抬起头,发出吟唱。
伊斯坎达尔毫不犹豫地从战车上跳出。
“『遥远的蹂躏制霸(Via Ecspgnatio)』。”
——雷霆炸响。伊斯坎达尔魁梧的身躯顿时四分五裂,化作灵子飘散。
——————————————
距离拉赫穆群四千米外的空中。
空无一物之处,突然迸出玻璃裂痕一般的光影。
紧接着,提亚马特庞大的躯体出现在这里。
“……”
她平静地望向远处的乌鲁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