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白袍男子上前,躬身深施一礼,说道:“教主,我等教众已在此静候数百年,今朝终得见教主尊颜,请教主随我返寨吧。”
张钊一眼便认出此人是那日所遇的白袍侠士,心中愤然,厉声道:“我原以为你与那些恶徒有异,未想……未想你竟与他们同流合污。”
白袍侠士复又躬身一礼,缓缓言道:“教主,此事错综复杂,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还望教主能随我等返寨,容我等详述来龙去脉。”
张钊忽忆起昨日的那个糙汉子,心中豁然开朗,疾声道:“我知道了,你们定是那贩人的,此次前来是想把我卖给洋人。”
忽然之间,有一恶徒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趁张钊不备,抽出一根木棍,猛地向张钊头顶砸去。
张钊于懵懂之间,被人抬上了马车,辗转颠簸,及至醒来,发现自己已身处于一竹屋之内。屋内诸般家具,皆由木制。竹桌之上,白翠玉杯熠熠生辉,花架之间,海棠百合争艳斗丽。屋中摆设虽简约却显雅致。
张钊挠头之际,只觉后脑隐隐作痛,遂蹒跚步出屋外。但闻潺潺水声,抬眼望去,只见悬水青石,幽径竹林,白石楼台皆隐于浮气游雾之中,恍若仙境。
正当此时,一个素衣女子款款而来,此女嫣然一笑,姿容秀雅,如玉温润,似水柔情,宛若仙子降临。
张钊见状,连忙施礼问道:“敢问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子微微一笑,轻摆玉手,便有三名少女上前,把张钊扶入屋内。张钊猝不及防,惊愕之余,女子已启朱唇,贝齿微露,说道:“教主,你历经百世风尘,这几日委屈你了。她们三人是我教中的‘传女’,皆是处子之身,绝不会加害教主,教主今后的起居就由她们负责。”
张钊问道:“既然她们还是处子,定还未许配人家,那应该打发她们回到自己家中,与父母团聚,岂能叫她们来伺候我呢?”
三名少女掩嘴而笑,仍欲上前为张钊更衣。
张钊面色通红,连连后退,向女子鞠躬道:“几位姐姐,我四肢健全,男女有别...你们还是回家找父母去吧。”
素衣女子噗嗤一笑,说道:“教主,她们没有父母,伺候你乃是她们的本意,若想光大本门,此举甚是必要。”
张钊连忙摆手,怒道:“胡闹,她们看起来还未满二八,岂能被我糟蹋,还不叫她们回家去?”
恰在此时,白袍侠士步入屋内,对素衣女子说道:“教主不明前后,故此百般推脱,我教等了千载,不在乎多等一刻。”说着摆手示意女子与少女退下。
素衣女子躬身行礼,带少女们离去。
张钊问道:“你们究竟何人?为何将我拐到此处?”
白袍侠士道:“教主受惊了。您异世游历,忘却身世也在情理之中……”
张钊打断其言,问道:“适才那女子也和你说的一样,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但你们行为粗鄙下流,若真在此建宗立派,恐为淫派。”
白袍侠士哈哈大笑,道:“我们四处查看男子的后背实属无奈,如今已寻得教主,日后必不再肆意妄为,观背门亦将不复存在。”
张钊摆手质疑:“世上男子众多,为何独寻得我呢?想必其中必有误会。”
白袍侠士道:“祖上有言,教主游世千载,忘却自我,但于道光年间现身广东。教主必将引领我教,一统江湖。”
张钊道:“忘却身世者众多,我昨日刚拜了一个兄弟,他与我一样忘却身世,但为何只把我擒来?”
白袍侠士答道:“失忆者虽众,然按祖上所言,教主此生现世,后背有印,不梳清辫,且随身携带残页,记载我派神功口诀。”
张钊大惊,伸手向怀中摸去,白袍侠士鞠躬道:“教主勿惊,我已在您身上寻得杂页,确为我教镇派神功的口诀,现已归还,请教主宽心。”
白袍侠士复道:“世上符合其一者已是难寻,而教主三者皆符,难道还不是我派教主么?”
张钊笑道:“侠士休要取笑,我背后的掌印是昨夜打上去的。”
白袍侠士叹道:“张教主,我们早就知晓了,一日之隔,犹如千载;一时之别,犹如百世。”说罢,白袍侠士跪地抱拳。
张钊心中一惊,暗想:“此人何以知道我姓张?莫非...我真是他们教主不成?”
见白袍侠士言辞恳切,便上前扶起他来,说道:“兄弟,你刚才所言我一时难以接受,容我思索一晚。待我想通,自会担任你们教主。”
白袍侠士道:“主仆有别,属下不敢与教主称兄道弟。您以后唤我滋圃便是,此处乃虎门寨思别苑。请教主早些歇息,明日我再向您详述来龙去脉。”
张钊心道,这人说话似真似假,虽与那些恶人混在一起,但是言谈举止之间倒也像是个文雅之士,不过他所说的千载百世令人匪夷所思,现在我的兄弟被他们打晕了,他孤身一人在外,恐有生命危险,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是逃吧。
张钊假装躺在床上睡觉,待白袍侠士走后,已是亥时,他起身向外看了几眼,确保四周无人监视,便换上便装,沿着苑中小径偷偷溜了出去。
出了思别苑,看到有座大房,像是此寨的正堂,他听到有两人在说话,其中一人是白日里的那名素衣女子,另外一名正是滋圃。遂抚在门口听他们二人说话。
只听素衣女子说道:“今日送给那小子三个处子,他却拒而不受,难道那小子不是教主?”
滋圃道:“这怎么可能,祖上有道,天选之人虽然记忆尽失,但性情不会改变,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领我教众,光宗我门。我看教主刚刚历世,身体虚弱,叫他多休息几日吧。”
滋圃又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让教主记起身世,寻得全部宝典的残页,练得神功,也不枉教主游历今朝。”
素衣女子说道:“你难道不知道那神功写的是什么吗?若是教主练了还如何传宗接代?我们关氏家族几代人守护的又不是教主,而是观背门。”
滋圃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道:“恶妇休得乱讲,如果让教主听到你大放厥词,非要治你个不敬之罪不可。”
素衣女子不以为然,说道:“教主虽然对关家有恩,但是都过了几百年了,观背门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有你守着教主。”
滋圃想了想,说道:“没有教主,哪来的我们关家,你难道忘了我们关家的祖训?我只是怕教主玩物丧志,忘记游世的初衷。”
素衣女子摆了一下袖子,道:“我明日再去向洋人买几个猪花来,我看咱教主身强力壮,怕三个喂不饱他。”
滋圃道:“那些猪花也配伺候我门的教主吗?你是我观背门的护法,不是什么鸨母,你可千万别害咱家教主。”
素衣女子又道:“你还说我呢?那几个不三不四的流寇不是你从洋人那里买来的猪仔么?你要是不同意我买猪花,那老娘我亲自上了。”
张钊脸色突变,心道:“这群人果然和洋人有交易,还逼我在此行淫,果然是个淫派。”
张钊吓得一股脑跑出了虎门寨,他头也不回,一口气奔行数里,见远处有辆人力车,便向车夫寻路。
车夫笑嘻嘻的把张钊扶上了车,问道:“老爷,您这去哪里呀?”
张钊道:“师傅,您知道眼科医局么?能否带我去那里。”
车夫笑道:“去,我这就拉您过去。”
张钊见车夫光着膀子,大汗淋漓,温言道:“师傅,您每日奔波多地,可是辛苦了。”
车夫道:“您是外地来的吧,我拉了十几年的车,你是第一个叫我师傅的人,这两个字我们这些下等人可承受不起。”
张钊问道:“师傅,世上哪分什么上等人,下等人?师傅正当取财,岂不比那些贩人的洋人强的多吗?”
车夫徐行其步,低声窃语道:“老爷您这话我爱听,不过这世道笑贫不笑娼,有钱人就是上等人,我们这些穷人只能伺候你们。”
张钊给车夫抱拳,说道:“师傅,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不瞒您说,我这次出门没有带钱,可否留下您的住址,待我赚了钱再付给您车钱吧!”
车夫大惊,心生忿恚,立刻把车驻在道旁,一把手将张钊从车上拉了下来,怒道:“什么?你居然没钱?没钱坐什么车?看你长得人模狗样,衣冠楚楚,连钱都没有,快滚。”
车夫未尝稍顾,拉着马车,绝尘而去。
张钊独立怅然,心里深叹,此时他不知身在何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张钊蹒跚在路旁,此时夜深,他只觉得眼前一晃,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张钊迷迷糊糊,幽幽说道:“墨...墨,我...我做了一个梦...”
此时哐当几声巨响,张钊吓得睁开眼睛,见自己身处一室,室内逼仄,昏暗无光。
过了片晌,张钊眼目渐明,见周围有十个男子,或坐或卧,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神情凄惶。
张钊刚刚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脚已被锁住,其他人皆是如此,张钊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些人直勾勾得盯着张钊,不管张钊问什么,他们好似失了魂一般,闭口不言。
张钊心念一动,欲运行周身真气,没想到锁链坚硬无比,无论自己如何用力,它们紧紧相扣,难以挣开。
“别费力了。”
张钊闻声寻找,见有名男子倚在后面的木墙旁边,他面色焦黄,体色黝黑,全身消瘦。
张钊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道:“我叫阿明,是附近的渔民,平时除了打鱼就做点小生意养活全家,有一日听番鬼说他们在找务工,一小时给一块银元,我心里一动,便跟他们来到此处,没想到...”说着他连声叹气。
张钊问道:“这些洋人要把我们送到哪去?”
旁边又一名男子说道:“他们要把我们卖到南洋做奴隶。”
张钊大怒,心中暗想,这些渔农被人骗至此处,如陷囹圄,如今我与他们一般,怕是难以反家了。
忽然间,有一男子大声疾呼,旋而扑地不起。其人身如虫豸,搔抓不已,辗转反侧,口吐白沫,痛苦之状,难以言表。旁边的男子纷纷叫道:“这人死定了。”
张钊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旁边的人喊叫起来:“死人啦死人啦。”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屋上有声,紧接着有四个番鬼从外面闯了进来,
四人好似水手,他们身着紧身军衣,脚束军靴,背着火枪,一上来便解了倒地男子身上的锁链,又将他抬走了。
张钊问道:“他们要把这人带到哪去?”
阿明不停摇头,回道:“那人吸了大烟,怕是活不久了,这帮番鬼见他没用,就扔到海里。你来之前他们已经扔了三个,怕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张钊满脸痛苦,他效仿前一个人,歪倒在地上,双手掐着脖颈,嘴中吐出泡沫来。
有男子大叫道:“死人啦死人啦!”
那四名水手又进了屋,解了张钊的锁链,刚要抬他,张钊猛然睁开眼睛,吓了番鬼一跳。
跟着,文钊伸出双手,点向两人的肋下的章门,两人痛声倒地,其余两人大惊,伸手取出身后的火枪,还未瞄准,双手已被张钊擒住,火枪被打到地上。
见张钊武功了得,两人欲转身逃跑,张钊一跃,从他们肩旁飞过,夺到前方,转首伸指,点到两人腹下的关元穴。
两人未有挣扎,便倒地不省人事了。
室内的男子立刻跪到张钊面前,纷纷向他磕头,呼道:“壮士,求你救救我们吧。”
张钊从水手身上取得钥匙,救了众人,这些男子拼命向他磕头,喊道:“多谢壮士相救,我们今生一定为你当牛做马听您差遣。”
张钊小声说道:“外面全是洋人,只怕我们尚未得救,待我出去先行打探一番,你们再趁机逃跑吧。”
他以目示众,意在叫他们小心谨慎,毋要大声说话。
他沿墙壁伏行,悄然窥视外面洋人的行动。原来洋人将他们囚禁在一艘大船之上,甲板上把守之人众多,要想脱身,实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