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个……”盛知夏仰头朝陆慕辰看去,后知后觉地弥补着自己的失态,故意问道:“『奶』『奶』……最喜欢哪首?”
『奶』『奶』没有回答,似乎注意力全然不在她的问话上,而是期待地等着她的演奏。
陆慕辰的眸光却在凝视着她,依旧居高临下,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声音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命令,只有平静:“《少女的祈祷》,你会吗?”
盛知夏心里莫名有点慌,她当然知道陆『奶』『奶』最喜欢这首曲子,但是她刚才回答得太快了,就好像……她把自己剥开了放在陆慕辰面前一样。
脱去楚媛的外衣,她仿佛承认了自己就是盛知夏。
而陆慕辰呢,他没有失忆,依旧记得这是『奶』『奶』最喜欢的曲子,是不是他也还记得她当初弹钢琴的样子?
记得吗?
记得又如何?
不过是一瞬间的失神,盛知夏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会的,老师刚好教过。”
谎话也好,骗局也好,怎么都好,这条路那样难走,她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他法。
“夏夏快去,『奶』『奶』特别期待。”陆『奶』『奶』还拉着盛知夏的手,一脸的高兴,根本不去看自己的孙子,就看着盛知夏。
盛知夏推着轮椅往钢琴那儿去,但是她行动不便,上不去琴凳,正要艰难地撑着轮椅起身,陆『奶』『奶』在身后道:“小辰,夏夏腿不方便,夏夏腿怎么了啊?你去帮帮她!小辰!”
老人家说话都像是在教训人,气劲还没过去,手又拍上了陆慕辰,仿佛他极度不争气,她非得教训他不可。
陆慕辰怀里还抱着陆宝儿,被『奶』『奶』一催促,只得把女儿先放下,陆宝儿却还搂着他的腿不肯松手,哭腔明显:“爸爸,我也会弹钢琴,为什么一定要阿姨弹?太『奶』『奶』不喜欢我吗?”
四岁的小女孩说话都不太连贯,普通话尤其不好,现在跟陆慕辰说话都是用的英文。
陆『奶』『奶』扫过去,老人家特别不高兴地说:“好好的孩子,怎么不说我们锦城话?听又听不懂,叽里呱啦的。小辰你要教教她,咱们锦城人,传统不能丢,连老祖宗的话都不会讲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陆『奶』『奶』讲话特别任『性』,任『性』甚至都写在脸上,有什么都说出来。
盛知夏都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陆慕辰把陆宝儿抱到了一边,安慰道:“crystal,不要闹。安静地听。”
在长辈面前,陆慕辰是一个特别孝顺的人,显然没有了平时对女儿的溺爱,他遵循着『奶』『奶』的命令,两步走上前去,将盛知夏从轮椅上抱了起来,放在了琴凳上。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盛知夏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她甚至不太敢去看陆慕辰。她今天的破绽太多了,再暴『露』一点点情绪变化,她怕藏不住自己的身份。
假如陆慕辰真的爱过她,假如陆慕辰记得从前的无数个细节,他是不是已经认出了她?
哪怕她在跟他相处的过程中,如此极力地避免自己跟盛知夏的相似,连写字的笔迹、吃饭的动作,还有说话的语句停顿全部都力求不一样。
盛知夏到了这一刻,有一点后悔了,她在半决赛的时候,不应该自弹自唱那首《虫儿飞》。很多事情单独去看也许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全部串联在一起,就危险了。
很多蛛丝马迹织成一张网,居然是将她自己牢牢网住了。
盛知夏的手搭上黑白的钢琴键,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得冷静一点,冷静下来,不能被情绪牵着鼻子走,不能因为陆『奶』『奶』,就让自己的心防被攻破。
这么想着,盛知夏已经开始弹奏,琴键起起伏伏,她受了伤的脚踩在踏板上,音符在指尖跳跃,记忆仿佛回到了久远的从前。
“阿陆,听到这首曲子你想到什么呀?”那些年还稚嫩的少女盛知夏问道。
陆慕辰是不怎么弹钢琴的,他只听她弹,胡『乱』点评:“想到天才钢琴家,比如我们夏夏,弹得真好听。”
当时陆『奶』『奶』也在。有第三人在的时候,他们从来不叫彼此的绰号,最亲密的二人时光才会有专属的昵称。
少女时候的她无奈地扭头去看陆『奶』『奶』,撒娇道:“『奶』『奶』,你看阿陆,他根本不懂,他『乱』说。我简直在对牛弹琴。”
陆『奶』『奶』当时精神矍铄,头发几乎没有几根银丝,听完她的撒娇,笑着说:“小辰是不喜欢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但是他说得也没错,这首曲子本来就是波兰的天才少女巴达捷夫斯卡十八岁时候创作的,夏夏演奏的时候完全弹出了曲子的精髓。青春如此美好,却又如此短暂哪。”
如果由一个少女来感叹青春的短暂似乎显得矫情,但是由一个老人家来感叹,则让人信服得多。
“可惜啊,巴达捷夫斯卡这位天才少女24岁的时候就不幸去世了,她的作品大部分都默默无闻,没什么影响力,只有这首《少女的祈祷》成了世界名曲。”陆『奶』『奶』叹息着,又笑起来:“真好,夏夏你现在这个年纪最好了,无忧无虑,天真可爱,我们家小辰的运气真不错,夏夏是最可爱的小姑娘。”
其实当时沈烨霖也在,沈烨霖只比盛知夏小两岁,一脸的不高兴:“太『奶』『奶』,会弹钢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男孩呢!”
“最可爱的小男孩”,这个梗之前被盛知夏笑了好几年,沈烨霖这货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一弹琴就忘我,想要故意出错,可是手指不听使唤,钢琴已经是刻入她骨髓里的东西,和舞蹈一样,沾上就有本能的反应。
盛知夏很快沉浸在了演奏中,脑海里居然想到了一个词——宿命。
这首曲子,创作者是一百多年前夭折的少女钢琴家,死于二十四岁。
而她盛知夏呢,也死在二十四岁的最后一天。
算不算是宿命?
等她一曲演奏完毕,少女的祈祷戛然而止,陆『奶』『奶』是第一个鼓掌的:“真棒,夏夏你还是那么棒!『奶』『奶』最喜欢听夏夏弹钢琴了。”
陆『奶』『奶』说话的语调跟当年很像,但是又有很多不同,似乎注意力很难分散在多人身上,一次只能注意一个人。
盛知夏笑:“谢谢『奶』『奶』。”
“你的脚废了?”
头顶处陡然响起陆慕辰的声音。
盛知夏本能地仰头去看,他像个柱子似的杵在她身边。
说话依旧如此难听。
盛知夏收起跟陆『奶』『奶』说话时的真心实意,忽然朝陆慕辰张开了双臂:“废了,动不了了,你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