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村是一个坐落于黄土高坡的村落,独特的地理位置让其远离纷纷扰扰,尘世喧嚣,虽然不像文人骚客所描述的世外桃源,但也能让人感到闲适心安。
据雨净尘所说,他第一次下山游猎就不幸与仆役的马队走散,好在这里的村民们收留了他几日,这才得以等来获救的那天。往后他每次外出,必会带上一些紫柏山的吃食珍奇分给这里的村民。
李无痕站在高坡上,和那个发现他的小姑娘挥手打招呼,边说道:“这么一处好地方,你带我们来真的好吗?就不怕追兵毁了这里?”
雨净尘深吸这里略带土灰又有点炽热的空气,比山上那股清幽凉气要实在多了。他展露笑颜道:“我不怕,有二位上仙在,我什么都不怕。”
李无痕侧头看了眼慕容清雪,还想问问她意思来着,可是她早已就地盘腿打坐,全身心投入到这片小天地里了。
李无痕耐不住性子,学不来这观音坐禅,他更喜欢边走边看,感悟什么的,走走看看就有了。于是叫上雨净尘,再让他做一次向导。
这儿的人大多认识雨净尘,只把他当做一个家里富裕心地善良的外乡人。几个在冬天被他救济的大爷大娘,一见了他就邀请他往家里坐坐。这里的民居是清一色的窑洞,凿山而建,冬暖夏凉,与中原民居完全不同,着实让李无痕大开眼界。
听老人说村里有不少想挣钱的年轻人,都受雨净尘的推荐去了县里,日子比面朝黄土背朝天要滋润许多。这么个面善心善的小佛爷,会为了阻止黄劲松招纳江湖走狗干出买凶杀人的勾当,不可轻视。
因为贵客的到来,住在窑洞里的一家子纷纷忙活起来。对于庖厨之事,他们俩都是门外汉,为了不给人家添乱,雨净尘搬了两把小木凳,就在一处空地坐着。
“雨少爷,紫柏山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谈及家事,雨净尘就变了个人。那种对谁都和蔼可亲的亲和感消失不见,目光也不再温和,转而变得深邃。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披着狼皮的羊,他看不透。
“雨家是南凉大多数帮派的幕后共主,凭他们不肯吃亏的性子,绝对会向各大帮派发布悬赏。” 雨净尘轻蔑一笑,“不过有二位上仙在,这些都是以卵击石罢了。”
李无痕佯装要打雨净尘,“笑得那么开心,到时候死的都是你家的兵,等你回去继承山主之位,身边还剩什么?”
“雨家枝繁叶茂,能坐上山主之位的不止我这一脉,而且我也没想过当什么山主。若父亲丢了山主,其他旁系又为了讨老爷子欢心而对付你们,都是天谴报应。”
李无痕只觉心惊肉跳,尤其是看到雨净尘抑制不住的上扬嘴角。一个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会对外人慷慨解囊,但对自家人恨之入骨,属实罕见。黄劲松治下的雨家暗地里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可想而知。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李无痕也就没有再聊他的家事,转而教了他一些修炼入门的东西。再怎么说,雨净尘是天仙的子孙,一经指点就能发挥他的先天优势。
雨净尘看着自己掌心中的火苗,惊讶不已:“这太神奇了!你说的气机,通感又是什么,能教教我吗?”
李无痕摇了摇头说:“这是一条漫漫长路,不能想着走捷径,否则会吃亏的。”
雨净尘道:“我明白了,谢谢……李少侠,天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是好地方。”
雨净尘欲言,但又止,因为有一个熟人从窑洞顶上跳了下来,并且扑倒了他。
被一个少女扑倒,雨净尘连手都不敢动,震惊道:“艾敏?你怎么在这儿!”
北凉少女艾敏与上次不同,换了一身大概是她自认为较为保守的服饰。形制像寺庙里的尼姑服饰,但其颜色是鲜艳的红紫色,采用的面料也是价格不菲。
李无痕仔细看了一下,然后从雨净尘身上搜出了一个小银铃。看样式,这绝对是艾敏的贴身物件。
“你跟踪我…原来是你出卖我!”雨净尘挣扎着起身,将一脸无辜的少女推得远远的。李无痕见状稳定住雨净尘情绪,说道:“可能出卖你的并不是艾敏,是萨哈雅。”
为了叫出那个女人,李无痕没有怜香惜玉,一拳砸在艾敏的漂亮脸蛋上。
“艾敏”退了几步,然后露出了雨净尘从没见过的凶狠脸色。李无痕疑惑地看了看同样疑惑的雨家少爷,难不成,这家伙不知道这妮子的秘密?
罢了,要是他俩真能成婚,早晚会知道。
“雨净尘!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你到底娶不娶我家小姐?”
就在他犹豫之时,李无痕与他神识贯通,暗自沟通道:“雨少爷你艳福不浅嘛,娶一个就等于娶了俩,这么赚的买卖你就从了吧。”
“别乱说!艾敏还小不懂事,都是我父亲和她家人在牵线搭桥,为的就是让雨家势力进入北凉!还有这个萨哈雅是怎么回事?她是谁?!”
李无痕明白了雨净尘的意思,主动当起大少爷身边趾高气昂的仆人,“小姐,我们家少爷不喜欢奇奇怪怪的女人,等身上干净了再来吧。”
萨哈雅不怒反笑道:“雨净尘,外面的帮派都在要你的人头,你不娶了小姐,怎么去北凉藏身?难道你觉得这个叫花子能保你性命?”
李无痕闻言只伸出一指就将萨哈雅按在墙上,而对方毫无反抗之力,只得听这个叫花子冷声道:“我李无痕最讨厌出卖,要不是因为你家小姐,我早就把你宰了。”
萨哈雅越陷越深,呼吸也更加急促,在墙壁碎掉之前,李无痕还是把她放了下来。此时主人家的小孩子跑出来说饭菜做好了,这才让他没继续惩罚下去。
李无痕勾搭着雨净尘往洞里走,边说:“我看你以后还是回家好,等那些麻烦人都没了,你就可以带紫柏山多做点好事……”
萨哈雅明知自己不是李无痕的对手,但听到这话还是笑出了声,“紫柏山?妖怪早就打进南凉了,看你们这群废物还能撑多久!”
李无痕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治治这管不住嘴的女人。他操纵院子里的黄土,再根据艾敏萨哈雅的容貌身高捏出了一个等身大小的土人。接着用引魂法将名为萨哈雅的灵魂渡到土人当中,土人随之发生了巨大变化,它变得有血有肉,宛若常人。
艾敏则是惊醒过来,看到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害怕地躲入雨净尘怀中。
李无痕脸上泛着淡淡的微笑:“我不死,你也死不掉。”
萨哈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撒腿子就跑,可怎么也逃不出李无痕的手掌心。李无痕一边揪着她的头发一边对雨净尘说道:“你先带她去吃饭,失陪了。”
她大喊着有人强抢民女,可她的喉舌也在李无痕控制之中。只要李无痕想,她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做些徒劳的拳打脚踢。
李无痕把她带到了一片高粱地,现在是吃中饭的时辰,再加上日头正毒,这里四下无人,有没有追兵跟过来很容易察觉。
“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杀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谈什么杀不杀的。”
李无痕把她带到这里也有另一层意图。让这种家伙乖乖开口就得上点狠手段,这要是在别人家门口做就未免太血腥了。
“你知道吗?天界并不好,那里有许多宣讲道德仁义却干着杀人不见血的事的家伙。在人间投放妖物,坐看人间大乱。表面招纳修士实则削弱人间力量,培养宗门吸血朝廷,就这样还要阻挠地界和平,你说说他们该不该死?”
李无痕一刀又一刀刺入萨哈雅大腿,捅到骨头缝隙处又使劲撬了几下,然后再将那种刺骨痛感放大十倍,让人生不如死。可是就这点痛感,不及他所受痛楚的千分之一,更不及人间众生所受苦难的万分之一。
天界能用自己的力量肆意折磨人间,就像他现在惩罚萨哈雅一样。萨哈雅本能叫出声,却又被他封住了口舌。而他这一路走来,有凡人敢对天仙说一个不字吗?完全没有。
曾在吴家寨抢过他身体的吴凌是吴则生的后代,在雾眠山和他交手的齐东仁是仗着自己曾受过慕容氏的赏识,赵立是皇帝的走狗,吴启真是黄劲松的傀儡。除了一人之外,其他在得知他天仙身份后还敢还手的修士都是依附于另一强大势力。
无知者无畏,就如同萨哈雅一样,但下场通常都很惨。
李无痕停下手中刀子,解开了她的口舌,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叫喊了。她原本白皙的双腿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让李无痕自己都觉得触目惊心。
就如同这片土地,不计其数的生灵在这里流了血。若无雨露,大地早已血红一片。可天庭当中,有几个会心生怜悯?
“你到底说不说?”
“我死也不说……”
好一个嘴硬的辣子,李无痕笑了,看来在死过一次的人眼里,估计什么威胁都没用。
李无痕真服了她,只好给她疗伤。“你现在是我的仆人,嘴还那么硬,以后怎么伺候人。”
仆人?伺候?她搞不懂这家伙的清奇脑回路,只想就算是爬也要爬走。
李无痕边看她爬边嘴碎道:“你一天到晚都住在小姑娘身上不闷得慌?我都给了你自由之身,你的身子你的脸都是我给你捏造的,不想着报恩想着跑,未免小气了吧。”
“你跑了又能怎样,本来就是土人一个,除了脸好看点,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人还凶巴巴的。自己想想,外面有哪户人家会要你。”
萨哈雅不再爬动,也没有还嘴,李无痕就蹲下继续给她疗伤。
“你以前长啥样,我能给你变。”
“蠢货!我都死过一次了,怎会记得。”
无妨无妨,只要有个人样就行。李无痕拉着萨哈雅飞到慕容清雪打坐处,将外面世界的急情说了一遍。
“风吾卫,我想杀敌,可否放我一次。” 李无痕以官职称呼她,足以表明自己是绝对认真的。
慕容清雪微微点头,依旧闭目养神。
李无痕没希翼她能为此一同去前线杀敌,她能同意就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且慢。”慕容清雪叫住了李无痕,将自己的白虹剑递给了他。而后抱拳致意,目送李无痕远去。
……
凉州各郡官府紧急调兵赶赴前线,民间帮派铺开天罗地网搜寻紫柏山头号悬赏,顺便打家劫舍。一时间人人自危,那种只浮于表面的安定光景彻底消失。
有门路的大户人家早就托了关系,打点好行李车马就往乾州苍州赶去。这种人家往祖上追溯,都是被朝廷安置到凉州开垦田地,在中原都留有祖宅宗祠。对他们而言,就是一次返乡避战。
对于土生土长的凉州人,这无疑是一个噩耗。若是对上前来搜刮钱财的帮派或许还可以破财消灾,但是面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只有死路一条。
唐灵所在的阆丘城距离安西府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可城内已经是乱作一团,许多家底厚的高门大户举家搬离。他们还有些体面,能乘着马车安全离开。那些平民就没那么幸运了。
城门甲士为了给那些出得起钱的人行方便,不惜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亮剑动刀。在这种以暴力为基础的秩序下,城门处的治安竟是出奇的好。
街道上呜呜泱泱的挤满了人,孩子尚能被大人带走,老人就是被完全遗忘的对象。上了年纪走不动路,带上又不能卖了换钱,他们只能留在家中等死。而被大人的孩子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在城内多半会被汹涌人潮吞没,出了城的孩子还要面对饥寒的考验和被父母卖掉的危险。
依旧是那家小酒楼,可仅过了两天就已人去楼空。那群北凉少年今早也加入到逃亡的队伍当中,这压垮了唐灵心中最后一棵稻草。在她的设想中,她应该带着他们安全返乡,然后再与李无痕汇合,向着天峻进发……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她只能趴在桌上无声哭泣。
烽火远在天边,动乱却近在眼前。这对于同样身处酒楼的梦行云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好让姚文泰明白现在的大魏到底是什么烂样。
“中原说凉州居民性格顽劣生猛好斗都是一派胡言,殿下你看,他们真要是暴民早就冲破关卡了,何必听命于那些官兵?朝廷当初把他们的脊梁骨打断,然后再迁入新人接管凉州,这是个好方法不错。可当朝廷控制力减弱,那些长年累月的隐患就会陆续不断爆发出来。和平年代总有人想着揭竿而起,战乱年代又少有人愿为凉州而战……”
梦行云喋喋不休的讲述让南宫渊都听得入迷,而且听她的意思,若姚家皇帝不做点补救措施,此次大战后凉州怕是和朝廷再无半点关系。这也正是她身在此处的原因之一。
听了她一番话,南宫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枚棋子。无论自己怎么选择,只要身在凉州,就逃不出棋手的精心布置。
他还察觉到,梦行云的第二枚棋子就要来了。而且他敢断言,这家伙绝对会和上次一样以身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