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到底还是用五十年寿命换得了药方。
她是为了沿海的万千百姓还是为了自己的花间游?此刻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选择换药方, 并且以身试毒。
七日。
林溯把自己关在房内。起初四日林仙儿还能进去给她送饭。而最后三日,林溯的房间大门紧闭,连林仙儿也进不去了。
饭就在门口放着, 热了一次又一次,都为曾见她出门拿过。整整三日,滴水未进。林仙儿心急如焚。
七日。如玉般的手臂上, 排列了整整七七四十九道划痕!这上面每一道都是她不成功, 当初毒血, 重新来过的印迹。
就在第五十道将要划上时,皇不负有心人,林溯终于成功研制出解药。
“吱——呀——”紧闭的房门打开, 里面的人走出。
在场的人皆是瞳孔一缩。
原因无它, 只因眼前的白衣少女, 面色苍白, 毫无血色。她的左袖上,黑色, 褐色, 鲜红色。从干涸到新鲜的血迹染在其上如茨扎眼。
而她所付出的代价不仅如此。还有她那……
“仙儿, ”林溯一出声, 众人神色一凛,把视线收回。“你把这药方交给张老先生与立太医。让他们即刻动员众医者,配出药材, 熬制解药。”
林溯把右手的药方递给林仙儿, 后者接过, 只觉得手中轻如鸿毛的纸张重比泰山。
“是……”林仙儿轻轻应了一声。话音里头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凤。”林溯把左手拎着的一包药粉扔给他,手臂挥动间,动态视力良好的人,都在宽大的衣袖滑落间,瞥见了新旧不一的划痕。
林溯却对左臂上的伤势不甚在意。对陆凤楚留香二人道:“ 拜托你和香帅走一趟。分别前往淡水河源头和各处水井投掷解药。”
陆凤深深地吸了口气,郑重点头。楚留香像是想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无数的询问化为叹气,转身去办林溯交代的事。
一直未被林大夫“光顾”的东方黑着脸站在院中,冷冷的盯着林溯。
见众人都一一离去,只剩他们二人。他冷哼一声,闪身到林溯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撸起染血的袖子。上面一道道划痕新旧不一,像是排列好一般,越贴近手腕的划痕,伤口越新。明明另一段已经结痂,这一端却还留着鲜血。
“ 仗着医术好,便这般不顾及自己的死活吗?”东方简直气得想杀人。可他还是忍住了。阴沉着他那怒人怨的妖孽脸,俯身把人抱横起,进屋子找药包扎。
林溯乖乖地坐在东方身边任他动作,见东方面色依旧不曾缓和,便轻笑道:“ 不碍事的。”
“……”东方没话,臭着脸帮她上药,包扎好。而她染了大半血迹的左袖,也被东方嫌碍眼,“刺啦!”一声撕掉左袖。看到林溯露出来的一截白玉般的左臂,他的眸色深了深,后移开视线。
东方把他大红色的外衫脱下,披在林溯身上。而后,他直起身,背对着林溯,稍稍侧过头来对她道:“ 我去让人给你烧水,你这一身什么味儿都有,难闻死了!赶紧给我洗干净。”
着东方大步向外走去,再出门前,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你手臂有伤,不太方便。别擅自碰水,我会叫你徒弟过来帮你。”
“好。”
林仙儿回来的很快,林溯泡在浴桶中,吸取身上的浊气。一刻钟后,林溯想起自己的头发改未洗。
林溯进浴桶前林仙儿帮她用簪子把发盘了起来,方才倒是忘了,现在才想起。
纤纤素手抬起,还未触碰到发簪,便被为林溯准备一身新衣的林仙儿叫住。
“师父!”林仙儿惊叫一声。
“怎么了?”林溯动作一顿,疑惑地抬眸看她。
“ 无事。师父,你七日不曾休息,左臂有伤也不好沾水。还是仙儿帮你洗头发吧,你且闭目养神。恢复些精神。”
徒弟的贴心,作为师父的林大夫觉着很是窝心。遂扬起笑容。
“嗯。”
林溯轻轻阖上双眸,轻靠在浴桶壁上,闭目养神。而林仙儿也端来一盆水,放在高凳上,给林溯洗头。
不知为何,林仙儿仿佛在忍耐极大的伤感,手指颤抖着解开发髻,三千发丝散落下来,她水眸中的眼泪也随着无声掉落。
她手里正顺着的,不是墨染的青丝,而是如雪的白发!
七日的不眠不休,除了那七七四十九道细细的划痕外,还有这不知何时苍白如雪的长发!
——明明……自己前几日送饭时,还不是这般的。
林仙儿双目通红,用手用力的捂紧嘴巴。生怕自己哽咽出声,惊动林溯。
师父才如花妙龄,生的也是花容月貌,可却如百岁老人一般白发苍苍。
三千青丝,霜雪尽染,仅仅妙龄,便早生华发。哪个女子会受得了如此打击!
……
沐浴过后,林溯换了身仙儿准备好的新衣。
“ 师父,这屋里简陋也没个铜镜,仙儿帮你盘发吧。”方才,趁着林溯泡澡的功夫,林仙儿自己把卧房内大大所有的镜子都收起来了。
林溯不疑有他,只是扬扬眉。而后道:“ 不用盘,用缎带随意系上散在脑后就是了。”
她一贯如此。
“好。”
林仙儿跪坐在林溯身后,把她上半的长发用雪白的缎带系上,下半段自然散落。她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梳理手中的白发,忍住心酸,把雪白的长发全部梳散,让其自然垂在脑后,肩后,以防林溯俯身的时候发梢会前倾,余光不经意地瞥到已成雪色的发丝。
“好了吗?”林溯睁开双眸,轻声问道。
自家徒弟的动作温柔平缓,再待片刻,她会睡着的。
“嗯,已好了。”正握着林溯一段白色长发发愣的林仙儿回神,用袖子随意地抹了抹无声滑落的眼泪,随着林溯起身。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人未到声先到。
“ 我林溯,你这个脑袋是怎么长的,竟然短短七日就能想出解尸毒的……”
来人是平一指,他的话还为完,见到林溯便愣住了。
“……你的头发怎……”
“闭嘴!”平一指这话也未完,便被回到此处的东方冷喝打断。不过却也已经晚了。
只见林溯疑惑歪头,问他:“ 我的头发怎么了?”
着,她挑起脑后的一缕发丝递到面前垂眸看了看,又歪歪头。没有人想象中的震惊悲伤,反而反应平静极了。
“哈,”林大夫轻笑一声,“ 我觉得这颜色挺好看的啊?”
“你们觉着呢?”
“……是……是挺好的。”平一指在东方教主满是杀意的眼神下,睁眼瞎话。
自古不许美人迟暮,只许将军白头。
还不过双十年华,便已白了一头长发。哪个女子不会黯然神伤?
饶是这年少有为的林神医心境再豁达,也不可能如此平静地接受吧?
其实,林溯现在真的很平静。因为这已经不是最初反应了。
自己的头发变白,林溯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
刚开始林溯是惊讶了一下,挺为自己不见的青丝惋惜的。不过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数次试毒,饶是攻力再深厚的人也会力竭。加上系统收取那五十年寿命的筹码。
林溯觉得,自己只是白了头发,而不是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已经是很幸运了。而她又怎么会庸人自扰,再去痛惜那一去不返的黑发呢?
况且。
这一头银白确实挺好看的呀!
这要是在剑三,还得花钱染色呢。
见林溯确实不像强装镇定,而是真的很平静。东方稍稍放下心来,不过面上却未舒缓半分。
教主大人冷冷的剜了一眼平一指,后者仿佛在受凌迟之刑。那冰冷的眼刀含着杀气,一片片地削他的肉。
平一指打了个哆嗦,顶着压力缩着脖子减弱自己的存在感,默默退出房去。至于林溯怎么在短短七日研制出解药的问题……
——那是什么?有命重要吗?
平一指敢赌咒发誓,自己再多呆一刻,再多嘴一句,他家的教主大人就会一掌劈死自己!
平一指退出去,林仙儿扫了眼东方,又望了眼自家师父。只觉得房间虽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 师父,仙儿先去张神医那里帮忙了。”
“嗯。且去吧。”林溯摆摆手。
林仙儿走出去,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这时,林溯才发现我们的教主大人手上还举了个托盘。托盘上只有一碗清淡的白粥。
怪不得方才没见东方的人,原来是去给林大夫找吃的去了。也不知这粥——是否是我们的东方教主亲自熬煮呢?
因为平一指耽搁了一会儿,气又冷,东方一路端过来的粥,已经不怎么冒热气了。
东方把碗端起,用内力温热。而手中的托盘则被他随手顺着窗户扔出房间。
觉着碗中的热度刚刚好,东方把瓷碗“咚”地一声放在桌上。
“吃了。”
三日未进食,林溯当然也是饿的。
她坐在桌边,用瓷勺轻轻搅着白粥。只觉着自己又不饿了。
“ 哎……”林大夫幽幽叹了口气,“ 忙活了七日研制解药,三日未曾进食,东方教主就给我吃这东西?也太敷衍了些吧。”
“哼!”东方冷哼一声,“ 你也知道自己整整三滴水未进?”
“ 我还是喝零水的。”
“……←_←”
一道眼刀飞来,林大夫瞬间乖巧,往嘴里送了两口稀粥。而白粥入口,只觉着索然无味,如同嚼蜡。
“东方,我想……”
“不行!”东方冷声拒绝。
林溯可怜巴巴地咬着勺子,眼巴巴地抬眸看他。“ 我都没要干什么,你就不校”
东方见林溯卖可怜,斜眼过来,刚想松口,却见那咬着勺子的唇瓣的颜色比平日里更浅了,似乎与白色的瓷勺融为一体。
见此,东方巨巨的神色更冷了。沉下脸来,不近人情。
“ 什么都不许!更不许喝酒!”喝酒二字,特意被他单提出来强调。
“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喝酒?”林大夫嘟囔了一声,见东方一眼横过来,连忙往嘴里送了一口白粥,堵住自己的嘴巴。
——没有酒,不开心。
林大夫委屈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