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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一只脚刚迈进御书房就看到一个庞大的,带毛的,黑乎乎的座山雕一般的身影向前扑来。

不仅康熙,连梁九功都被唬的险些拔腿就跑。好在身体比脑子老实,条件反射已经把康熙挡在了身后。

座山雕没走几步,“咚”的一声巨响瞬间矮了半截。

“臣,郭络罗三官保参见吾皇万岁,臣……回来了。”二人都十分熟悉的声音沙哑,仔细听还带着些努力控制依然溢出的颤抖。

康熙已经认出来人亦是激动万分,立刻前跨两步亲手扶住三官保的两只胳膊,眼神中满是疼惜与宽慰,“好,好好,回来就好。爱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三官保却执拗地推开康熙的胳膊颤抖着胡须,望向康熙的眼睛已经被泪水盈满,“皇上,臣,这些年未能在您身边尽忠,您,就让臣好好磕几个头吧。”

言罢,便不顾康熙的阻拦,重重地磕下头去。

康熙心里窝的难受,不愿受凤凰儿的亲阿玛如此重的礼,竟然跟着蹲了下去,梁九功只能跟着跪在地上帮着搀扶。

“砰,砰,砰,”

每一次额头触地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让康熙不禁回忆起三官保离开时也是这般向他辞别。

那时还是凤凰儿去后没多久,三官保为了护卫太皇太后和安儿,强忍丧女之痛,主动请缨再次北上。

康熙犹记,彼时自凤凰儿离世,不过寥寥数日未见,再见三官保时,往昔那如小吕布般常伴身侧,高大英武且总是带着憨笑之人,仿若已死去大半。

原本其乌黑浓密的发,竟白了大片,银丝错杂于黑发间,似霜雪过早侵袭生机之地,极为刺目且令人揪心。

那双虎目往昔总是明亮炽热,也被哀伤浓雾深掩,往日神采尽丧,仅眼珠稍作转动都异常艰涩迟缓,每一次滞涩的眨眼都似要扯破那浓重的悲戚帷幕。

高大威武的身姿固然还保持着挺拔,然而周身的精气神早已散去许多。宛如一棵昔日苍劲且繁茂的大树,骤然遭受雷殛,致使枝叶纷纷凋零,仅仅余下主干在风雨中孤寂矗立,满溢着无尽的萧索与凄凉。

就这样已经形如枯槁的老臣在国家需要他的时候再次站了出来,康熙深知,满朝文武之中,唯有他,能让自己毫无后顾之忧地将皇祖母与寄予深切厚望的爱女托付。

三年的时光仿若一道无情的鸿沟,他们都在岁月的侵蚀下日渐老去,而三官保的衰老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侯爷,地上凉,奴才扶您起来。”梁九功眼见自家主子陷入沉思,而忠勇侯已然行完三叩之礼,跪伏于地许久,却始终等不到皇帝的只言片语,无奈之下,只得轻声打断万岁爷的思绪。

康熙仿若大梦初醒,与梁九功一同费力搀扶起三官保,那双手触碰到对方的刹那,康熙清晰地感受到了岁月在其身上刻下的深深痕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悲凉与愧疚。

康熙并未走向书桌后的龙椅,而是径直将三官保搀扶至暖炕之畔,示意他坐下。三官保赶忙推辞了两次,见皇帝态度坚决,才心怀感激地谢恩,稳稳当当地在炕边落座。

此时,热茶与点心已然端呈上来。康熙仍觉不够,又吩咐梁九功前往茶水房,取些简便且温热的汤品。两人坐得近了,三官保腹中传来的咕噜咕噜的声响清晰可闻。

康熙微微皱眉,目光中满是关切与疼惜,三官保则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皇上恕罪,微臣上一顿还是早上用的,着实是饿了。”

“爱卿快先用些点心,牛乳垫垫,再是赶路也自当顾及身子,”康熙说着执壶给三官保倒了一盏热牛奶推过去。

“谢陛下,那老臣就倚老卖老吃些东西,”说着拿过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饮尽,康熙就爱三官保这种大大方方的样子,笑着又给他满上还不忘劝他慢些。

三官保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厚厚一个信封,“差点忘了正事。万岁爷,这是安安给您的信,具体怎么个情况您先看看,要是哪里不清楚老臣再跟您细说。”

康熙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三官保莫要拘礼,只管继续进食,自己则接过信封,凑近灯火之下细细翻阅。

未几,梁九功便匆匆返回,怀中稳稳抱着一大盆酸汤水饺,另有几样精致小菜。三官保见了,双眸骤亮,忙不迭地朝着梁九功连连作揖,而后又指了指正专注看信的康熙。

梁九功心领神会地点头,手脚麻利地摆开饭食,又唤人添了两盆炭火,这才上前帮三官保褪去那身材质难辨、异味刺鼻的皮制大衣裳。

等三官保吃饱喝足,重新净了手脸、梳理好头发,往昔的那番风范竟隐隐有了几分重现之势。

“侯爷辛苦了。奴才瞧着您清瘦了许多。”梁九功趁着康熙全神贯注于信中内容、对周遭诸事浑然不觉之际,压低声音与三官保寒暄起来。

“哪里的话,这几年皆是你在旁侍奉皇上,才是最为辛苦。听闻你随皇上微服私访诸多地方,我看皇上较我离去之时精神健旺了不少,皆是梁大总管照料有功。”

三官保抱着一个巨大的马克杯,热乎乎的水汽哄得他舒服的眯起眼睛跟梁九功说话。

两人一杯茶都快喝完了,康熙此时已将信件阅毕,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目光向三官保投来,“爱卿,安儿所言……”

“句句是真,殿下在微臣临走前说过大概内容,万岁爷,咱们荣昌公主是不是好样的。”三官保捶了捶胸口,脸上尽是自傲欣慰。

康熙仍沉浸在震惊之中,他手中紧握着信件,手指微微颤抖,似乎难以接受信中的内容所带来的冲击。“朕的安儿,果然最肖朕!”

梁九功急得抓耳挠腮,在一旁干瞪眼,心里直嘀咕这俩人打哑谜好歹说清楚点啊,这云里雾里的,叫人好生着急。

“瞧你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怎么做的朕的大总管,要是老了早点退位让贤!”康熙虽开口责骂,手上却直接把信向梁九功递了过去。“安儿心里还问你好呢。你这奴才做得也是值了,公主都惦记着你。”

梁九功赶忙接过信,诚惶诚恐地展开,逐字逐句看下去,眼睛越睁越大,脸上满是惊喜与难以置信。

“殿下这才去了多久,竟然将那对姐弟沙皇……这,这能叫玩弄于股掌之中,难怪小沙皇要用那么大块地求娶,这是想借殿下的力除掉亲姐姐?”

“安儿言及,此彼得堪称不逊色于唐太宗之枭雄,似有于沙俄重演玄武门之变的筹谋。安儿与其共商大计,只恐是与虎谋皮之举啊。”

康熙紧蹙双眉,心中暗自诧异,未曾料到沙俄竟能涌现这般卓越的少年君主。他深知安儿言辞精准,从无虚妄,如此看来,这彼得着实具备成为一方雄主的潜质。

三官保挥着手,满不在乎地说道:“万岁爷倒也不必过分担心,就拿那黄毛小子来说,整日追在咱们安儿后面,活像个跟屁虫。安儿一皱眉,那小子便登时乱了阵脚,恨不能即刻摘星揽月,以博千金一笑。”

康熙听闻,眉梢间的褶皱愈发深沉,冷哼一声道:

“哼,那毛头小子,莫不是觑见朕的安儿可抵十万雄师,故而佯装殷勤?其国内有亲姐姐与之抗衡分权,国外又遭欧罗巴列强进逼,他这般作为,无非是垂涎我大清的强盛国力!朕的掌上明珠,自是尊贵无比,岂容他人肆意觊觎冒犯。”

三官保正要在说什么,却听皇帝又说了一句,

“那小子长得如何,安儿可瞧得上?哼,日后二圣临朝?那也得入得了安儿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