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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谋划

“怎么不往下念了?”

吕风起问道,声音中隐含笑意,也只有华飞这样屈指可数的心腹才能见着吕风起稍见冷意的另一面。

“这……将军……”

华飞挠了挠头,只觉心思被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的吕风起看了个透彻,憨笑两声再没往下说。

“以地品战天品,百战百败无一胜绩。”

吕风起说着,转过身。

“可直到现在他都未死,非但没有乱了方寸,且还不断进步,却让那些虎狼们忘了他只有十七岁,忘了他只有地品修为。华飞,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华飞一愣,锁面盔下的老脸红得似炭,讪讪笑道:“将军又不是不知,飞十七岁还在老家挖煤,后因看不惯工头欺负俺家老头子,遂将他刺死,东躲西藏了两个月后被陆大人收留。”

“你将工头刺死,就不怕报复?”

“这……”

华飞答不上来,只是挠着头,一个劲的憨笑。

“不过也是,若没那次转折,没有两个月的东躲西藏,饿你体肤,空乏尔身,磨砺心志,你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我也如此……不过你那年只是被数十名县吏围捕,逃藏之地不过百里山野。而他,则被天下虎狼围捕,与他为敌的是整个大匡皇朝。”

吕风起平静的说道,可话语中自透着股跋扈天下的气息,听得华飞脑子一热,手提长刀蹭蹭向楼外走去。

还未走出两步就被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按住肩头。

“你是插翅虎,我吕风起麾下第一人,怎可自堕身份。”

“这……”

“别这这这了,军中私底下都喊你这将军,你倒也看得开。”

吕风起松开手,面朝阁底热火朝天的兵演场面,低声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西北秦国和西面齐国,这两国假戏真做,愈演愈烈。至于那个百败之将,且由他去,我忽然想看一看,百日之后,百败之后,他能带来怎样的惊喜。”

“这……也好。”

华飞嘀咕着道,又看了眼案边的密函,挠了挠头,收住脚步,心中的好奇却痒得难耐。

……

“怎么杀也杀不死?”

佛龛前,白衣如雪的少年僧人跪坐蒲团,含笑翻看密函。

“报!”

脚步声响起,手持铁棍的僧兵匆匆行来,衣衫凌乱,满头大汗,棍头尚粘着鲜血。

看了眼对佛而拜的少年僧人,那僧兵放下铁棍,先行一礼,随后毕恭毕敬道:“师叔,细作已抓到。”

“阿弥陀佛。”

低喧佛号,少年转过身,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祥和,二十未满,已有大慈大悲之相,看得一旁的护法长老连连颔首。在倾天寺一干老僧旁,还站着个丰姿俊秀的青年,身高八尺,皮肤略微发黑,藏于华衣下的臂膀结实有力,腰间系着一枚象征他王室身份玉珏。

“带上来。”

无华平静的说道。

僧兵领诺,转出庙宇,少时押着个身形粗壮满脸络腮的大汉走进。

那大汉虽被五花大绑,性命堪忧,面对佛前少年却咧嘴而笑:“想不到秦王室最神秘的一卫竟是你倾天寺,啧啧,都说和尚打坐念经清静无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众老僧不为所动,敲木鱼,念经文,满堂梵音,旁边的王室青年则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无华。

“阿弥陀佛。”

少年僧人低喧佛号,淡声道:“樊将军只知佛义,却不知佛心。佛心所在,往生也,今世种种,往生为报,既求来生,今世佛子与民,又有何区别。”

话音落下,一众老僧齐齐停下手中动作,诧异的看向无华,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唯独王室青年微微一笑,击掌道:“无华护法妙言。这樊将军为齐国细作,前日之败全因他暗通敌营,害死我大秦两千儿郎,小王欲请护法为我大秦除之,不知护法以为如何?”

他刚说完,一众老僧尽皆愕然,转眼后,低念我佛慈悲。

在寺庙佛前杀生,是为大忌,口称小王的青年又怎会不知。

可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天倾寺一脉全力相助。无华若是允下,在佛前行凶,落下把柄于己手,想来天倾寺也不敢食言。他若不允……他不可能不允,无华护法身在佛前,心却在尘世,他若不允,将再无机会出这寺庙,拜将领兵。

青年如是想着,袍袖摆动,有意无意露出腰间的兵符,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阿弥陀佛。”

轻挥袈袖,僧兵手中的铁棍落入无华手中,少年起身,缓步向樊将军走去。

“护法且慢!”

“阿弥陀佛,护法莫要忘记住持叮嘱。”

“我佛慈悲……”

眼见无华二话不说,便要去杀樊将军,一众老僧瞠目结舌,连忙开口劝阻。

佛门弟子不沾杀戮,如今正逢大变,无华聚合僧兵为秦王行事,老僧们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他竟要在佛前杀生,佛不成佛,庙不成庙,如何得了?

“我佛慈悲?”

无华脚步稍顿,念叨着,随后含笑扫过惊惶不定的僧众,扬起嘴角问道:“敢问诸位,如何证得我佛慈悲?”

闻言,众僧哑然,苦思冥想,半晌道不出个一二来。

少年僧人莞尔一笑,手持铁棍,立于佛前,望向巨佛似开似阖的大眼,许久,方才一字一顿道:“我不慈悲,方能证得我佛慈悲。”

这话如晴空霹雳,炸响在诸僧耳旁,嗡嗡作响,隐隐间,只觉心底某处的磐石摇摇欲坠。

王室青年也是一怔,眸中掠过异色,这抹异色中,白衣翩跹,行云流水,降魔棍落下,正中樊将军眉心。

“砰!”

大汉应声倒地,颅腔碎裂,红白之物泻流而出,于佛前缓缓流淌。

……

大鹰在天头盘旋,烈马奔驰于山野,乌云遮掩天幕,重若万顷,转眼后化作米粒大的雨珠。

又花了十日,安伯尘终于绕过关南三国,来到关东。

关东再往东便是东海,越接近东海,这天气越是无常,时不时下一阵雨,安伯尘一人一马驰骋于原野群山间,无处遮蔽,总会淋个落汤鸡。安伯尘有地品修为,不惧雨淋,可野马王却吃不消。

它虽是草原异种,天赋异禀,体力远超同类,可毕竟不是妖类,日行千余里早已疲惫不堪,再被大雨一淋,不生病才是怪事。

“嗤!”

野马王打了个鼻嗤,晃荡在大雨中,马目通红,蔫蔫无神。

安伯尘叹了口气,抬头看去,远处一马平川,再无山野,遂跳下马背,牵着野马王向山坳走去。

远离中原地界,一路所遇兵将也少了许多,如今的安伯尘面对寻常天品大将已能撑过二十合而不败,可终归力量不济,往往败在二十合后。即便败了,凭借暗中发动的秘术以及野马王的神异,安伯尘也能平安脱险。

一人一马行至山坳,寻了个洞窟,可四下阴湿无法生火,安伯尘只能盘膝而坐,怔怔地望向洞外。

看山不是山,看水已非水,枪道修至这等境界,放眼整个大匡也算了得,只可惜安伯尘元气不足,尚无法跻身顶尖战将行列。枪道突飞猛进,秘术偶尔也会用上两招,安伯尘唯一的缺憾却是许久未有神游出窍,总觉乏闷。

深吸口气,安伯尘用手指在泥地上画着圈。

一圈代表一国一省,少时泥地上已出现十八个圆圈,加上京畿之地,统共十九圈。

两月前安伯尘一心想要逃往东海避祸,一路奔逃,从南向北,再向东,安伯尘疲于奔命却也隐隐感觉着几分古怪。按理说,他身中百日随行符,天品修士祭出白火便能探查,若真是一心想要杀他,只需一两猛将领军围堵,安伯尘哪还有命在。这一路所遇到的将领不是单枪匹马,便是只领几个百人队,总之未尽全力。安伯尘拥有十里神目,隔着围捕他的将士遥遥望去,却能看见其后尘烟滚滚,俨然有大队兵马开出,却非是奔他而来。

魏国如此,关南三国亦如此,以此类推,秦齐楚三方大国也难免俗。

事到如今安伯尘又怎会不知,从长门发难的那一刻起,他再度沦为棋子,非是那年琉京的开局之子,而是引动整个天下动荡的诱饵。

匡帝以假面示人,发下海布令,大匡诸将皆可剿杀安伯尘,这无异于给诸侯们一个出兵的借口。安伯尘逃得越远,走过的诸侯越多,这乱局愈发难以收场。

手指点中天峡关之北的那处圆圈,安伯尘喃喃自语道:“这一局究竟是长门布下,还是匡帝借长门之手所置?”

匡帝佯装昏庸,在安伯尘原先的想法中,大抵是因为朝野有敌,先行示弱,以求反戈一击。现如今,大匡即将进入乱世,他非但不制止,反而推波助澜,却让安伯尘愈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大匡乱便乱了,只要家人无事,圆井村无忧,安伯尘也不会去想太多。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和世间万般道理一样,总在盛衰间轮转。安伯尘想要的只是悟通仙尘间的那一线天涯,修他的大道,念着他的凡尘,如此即可。

当然,那只是长远的念想。

从近处来说,首要之事,还是对付那个如今尚不知在哪的长门。

逃了两个多月,安伯尘也知道这样逃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即便他躲到东海,可谁知道百日后回转大匡,天下会变成怎样一副模样,那时候的长门有没有占得大势。长门若是占得大势,他叛将的帽子便永远无法摘除,安伯尘还想高头大马衣锦还乡,让爹娘乐一乐,怎愿永远背负叛逆之名。

他是长门的眼中钉,而长门在安伯尘心中,何尝不让他深恶痛绝,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