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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小鹿进了南宫琉璃的屋子,一进便是几个时辰。

二人在屋内反复推演,模拟了无数决战的情况。

出来的时候,天色快要黄昏。

“我从小是被用来卖个高价来养的。”

钟白燕坐在镜子前,拿着螺子黛,扶着姬小鹿的额头画下眉眼。

“琴棋书画,女红下厨,样样精通。”

她有意无意地对着姬小鹿的眉毛吹了口气,一双眸子笑吟吟地对上姬小鹿。

“化妆这事,我说第二,这里没人敢称第一。”

随后钟白燕顿了顿,靠近一步姬小鹿,姬小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往后退。

她就这么把人抵在梳妆台前,尾音扬得高高的。

“这么看,已经有几分像女儿了。”

刚要开口调戏两句,赵夜阑一把把人按回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随后怯生生地像是掩饰什么,支吾了半天,对着姬小鹿说道:

“我给你梳头。”

“......不必,我自己来吧。”

钟白燕插嘴说道:“你放手吧,别笨手笨脚出了洋相。”

头发不是姬小鹿的,是阿蓉割下的。

她是没法随着一道前去的,只能寄希望于这几人能够得胜而返。

于是自愿割了一头青丝,变成假发,算是最后的助力。

姬小鹿看向镜子,看着赵夜阑把簪子慢慢插入发髻。

“这张脸就是破绽,学长。”

同样看着镜子的钟白燕,忽然说道。

“哪里有破绽?若是脸上有破绽,可以掩一个面纱。”姬小鹿皱着眉头说。

“不不不,面纱大可不必,”钟白燕连着说了三个不,颇有自信地说道,“有破绽的不是我画的妆容。”

随后她指着镜子里画了半张脸的少年。

“是你的眼睛。”她眯了眯眼说道,“杀气侧漏,找死。”

姬小鹿也顾不上其他的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蹙着眉头,眼神肃杀冰冷,简直把“取你头来”四个字写在了眼睛里。

这和这身嫁衣不般配。

阿蓉在一旁说道:“你应该想想出嫁的女子是什么神情......”

“错!”

钟白燕拍了一下手,那派头像是什么运筹帷幄的大战略家。

赵夜阑糯糯的声音轻声细语的,从后脑勺传来。

“你的眼神可以恐惧。就像这里所有命不由己的女孩子一样,没有人在服侍【那位大人】的时候,能够真的不恐惧。”

她冰凉的手指按在姬小鹿的眉心,打着圈揉了起来,好像从来看不惯她皱着眉头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的眉头,却是怎么都化不开了。

“即使有人强行保持镇定,恐惧也是镇定的底色。出嫁的心悦根本不可能存在,讨好的意思都是故意做出来的假象。”

赵夜阑很聪明,对应该做出的表演分析得很透彻。

她神色哀伤,喃喃地补上一句:“【那位大人】不可能看不出来曲意逢迎。他只是享受女人恐惧而不得不讨好的模样。”

话音刚落,一声抽泣声传来。

几人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转过头,却看到钟白燕已经跪坐在地上,泪眼婆娑。

低垂着眉眼,额前的发丝映衬着脸上凄惨的白。

穿着一身娇艳的嫁衣,十指染了泪水,更显得动人,慌乱地接着止不住的泪水。

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神瞳孔微微扩散,视线聚焦不到一块儿的晃神,透露出名为“绝望”的神情。

脸上却微微扯着生硬的笑容,讨好的笑容干巴巴地呈现上来。

卑贱,柔弱,茫然。

一时间把所有人都看痴了。

直到钟白燕那张满是破碎感的面容,传出那笑吟吟的调侃语气:

“学会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

随后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实力偶像,恐怖如斯!

姬小鹿默默垂下眼帘。

钟白燕随意地把演出来的泪水一擦,笑呵呵地又拿起了胭脂,给姬小鹿画起了脸。

他在想怎么演好这场戏。

只是他很难演的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怪灵失去了【恐惧】的情绪呢?

无论遇到多么恐怖的场景,自己早就不会害怕了。

只会在心中产生“啊,好棘手啊。”,“说不定这次会死。”,诸如此类的想法。

恐惧?

这种只能降低理智,消磨斗志,导致反应迟钝,以及带来判断失误的负面情绪,早就被舍弃了。

不,不能说是舍弃。

应该是麻木了才对。

姬小鹿抬头看向钟白燕。

“喂,”钟白燕一只手拿着胭脂,另一只手没好气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别突然抬头,会画错的。”

这个人身上感受不到恐惧。

或者说她的恐惧比别人更少。

为什么呢?

是了,钟白燕不怕死。

或者说在她眼里,有着对自由或者刺激的病态执着。

以至于她对猎奇的追求,远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然而赵夜阑是恐惧的。

无论再怎么故作坚强,她身上已经无法压抑的脆弱情绪,时不时地会流露出来。

赵夜阑害怕死亡。

这才是正常人现在应该有的情绪。

手指沾上一层红砂,轻轻抹在姬小鹿的嘴唇上。

上次遇到怪灵,还怕死的时候,是多么久远的事了呢?

姬小鹿这么思索着,回忆追溯。

他微微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过去的经历,试图找到那个让他感到害怕的时刻。

时间仿佛倒流,姬小鹿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父亲被残忍地杀害,身体断成两截。

母亲强忍着泪水,紧紧抱住他,将他藏在了床底下。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怕,鲜血染红了整个村庄。

熟悉的大人们,有的被刺穿,有的被砍断,有的被碾成肉泥。

这段记忆太过遥远,遥远得让他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他年纪尚小,无法记住父母的真实姓名和面容,但却有一个声音始终萦绕在耳边——

那是母亲最后的呼喊,她用绝望和不甘的嗓音,呼唤着他的乳名:

“小鹿……”

血流成河的村落。

残肢断臂的亲人。

流泪等死的自己。

以及......

眼前巨大、血腥、阴森、状不似人的怪物。

是啊,自己曾经是害怕过的。

怪灵这种东西,是自己年幼时的梦魇。

......

“画完了,现在可以抬头了哦。”

钟白燕收起了一桌粉黛。

姬小鹿缓缓地抬起头。

赵夜阑抬眼望向镜子里的姬小鹿,忽然呆住了。

她红了眼眶,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对了,对了。”

钟白燕也是失神:“你这演技不在我之下啊,有兴趣出道当偶像吗?”

镜中的美人雌雄莫辨。

微皱的眉毛带着化不开的哀怨,穿着红艳嫁衣的“她”唇色微红,皮肤白皙,眼尾被勾出一抹桃花。

“她”浅棕色的瞳孔中,一抹失神看得人心发颤。

脸上的妆容美得糜烂,气质却淡得如同一幅泼墨的山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