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房间中,咕噜的身体正在抽搐,痛觉犹如巨蛇一般啃食着她的身体,偏偏那喉咙宛如堵住了一样,没有任何声音。
她瘫坐在床边,双眸因为充血而膨胀起来,看上去双目随时可能炸掉,干枯树皮一样的皮肤下,是狂蛇扭动的黑红色血管。
这样的痛觉,咕噜已经习惯了。
自从被接上母亲的上半身之后,就会因为回路和器官之间的排斥出现各种反应,精灵们的这项技术本就不成熟,带有惩罚的意味。
只是这一次,疼得有点厉害了。
她捂着渗血的腰部,想要故技重施,用暗影魔法抹掉痛觉,可是这一次是整具身体都在进行抗议,就像是濒临极限了一般。
捂着伤口的那只手缓缓垂下,摸向了放在一旁的镰刀。
没办法了,只能再一次砍下上半身,否则会有从身体内部爆炸的可能性。
就在咕噜一点一点握住那把镰刀的时候——
令人安心的神圣光芒在黑暗的房间中亮起,女孩轻柔的嗓音为咕噜濒临崩塌的身体带来了安度,让躁动不安的鲜血重新平静下来。
八级神圣魔法,安然圣曲。
以声音为表现形式的高级神圣魔法,据说曾经有歌姬能用自己的声音治愈一方生灵,是神圣魔法里比较看重天赋的一个。
而八级魔法,在加杜尔王国只有红衣主教才能做到,而在索尔王国,能有这份力量,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人......
咕噜抬起了头,血色涌进的双瞳慢慢恢复了视野,看清了那双灿金色宛如太阳的双眸。
露娜站在了门口,她把自己的白发束了起来,挎着空掉的面包篮子,里面还放着一坨蓝色的假发,似乎是刚刚摘下来的。
她上前来到了咕噜的面前,搀扶着她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露娜·雪莉·斯图卡尔。”咕噜认出了眼前的女孩,她的声音还是那样虚弱,“我没事,莱德还没有回来,你要找他的话......”
“我看到了,他没有回来。”露娜注意到了那只满是鲜血的手,“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只能说,神圣魔法也有高低之分,露娜的安然圣曲让咕噜浑身骤然一轻,身体立刻就有了轻松的感觉。
“已经习惯了。”她抹掉了嘴角的血迹,平静地说道,“只要,能撑到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情就好。”
露娜在她的身旁坐下,她原本只是来找莱德的,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她看着又恢复到平时,就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咕噜,语气中有点责备,“你要做什么?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我要找到老师,如果她死了,那就回到天大陆,去找我的亲人,然后......”咕噜仰起头,把头靠在了床沿上,“然后,然后......”
“要和精灵复仇吗?”
“说不上复仇,只是要去拿回我本来的东西,然后把母亲的身体还给她。”咕噜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上身,“半兽人的躯体一定要完整下葬,这样才能化作天上的星星。”
露娜知道这是半兽人的信仰,尽管按照种族,半兽人可以分为很多种,但他们都信仰着星星,并且有自己的占星师。
可这个话题太沉重了,露娜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这时候,露娜想起了莱德的做法,于是她学着那个人,想要转移一下话题,“说起来,天大陆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没有去过天大陆吗?”
“去过,但也仅仅是去过,在各种各样的迷宫里,见到了不少奇怪的种族。但我也没有在里面生活过,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至少我知道的,天大陆不是好地方。半兽人分为了许许多多的部落,互相不服气,却又不得不被精灵牵着走。”咕噜静静地说道,“除此之外是歧视,很严重的歧视,而精灵站在一切的顶端,”
露娜喃喃道:“是吗?天大陆也不是乐土啊.....”
“不会有那种地方的。”咕噜冷淡地说道,在天大陆的遭遇和在东大陆的经历让她早就看透了。
“既然是勇者,你应该也能看到,人们总是为了那一点私欲而做出愚蠢的行为。不管是非人还是人类,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咕噜看着露娜,或许是因为露娜和她的老师都是勇者,她对这个小小的女孩很有好感,说的也多了一些。
“我是行刑官,但在加杜尔王国,还有冒险者。”咕噜轻声说道,“行刑官是王族们的剑,和冒险者不太对付,有很多行刑官不是死在血术士的手里,而是被冒险者‘剿灭’,仅仅为了增加自己的话语权。”
“嗯,我的确见到了很多,也遇到这样的事情。”露娜仰起头,在月光下的容颜神圣无比,只是平添了几分惆怅,“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
“你也......”
咕噜注意到了露娜的用词。
“我之前也被这样对待过。”露娜微微一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气,只是觉得.....很悲哀。”
“这是正常的,异乡人总会对脚下的土地怀有幻想,直至意识到这并非理想乡,而是现实后。”
“好有道理的话,这是咕噜小姐的领悟吗?”
“不,这是我老师告诉我的。”
露娜歪着头问道:“你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老师是个很棒的人。”
谈论起了前代勇者,咕噜立刻有了话题。
“在她之前的首席行刑官离奇失踪,因此老师是被临时找来的,那时候的审判所乱成一团,如果不是她的话,怕是会被冒险者协会彻底取代。”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
“但是,老师也被一些人讨厌着。”咕噜顿了顿,“有很多人,觉得她碍事。”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坚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救赎他人,斩杀血术士,这才是对的事情,而不是和发了疯一样和魔人战斗。在我看来,她才是勇者,那把抛弃了她的剑只不过是......”
说到这里,咕噜才想起来自己身边坐着的是现在的勇者,还在刚刚救了自己。
她立刻闭上了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坐在身旁的露娜却轻轻一笑,“是这样吗?我明白了,谢谢你。”
咕噜不理解,自己好像才是那个被帮助的人吧?而且自己好像在刚刚说了不太对的话,为什么露娜要感谢自己呢?
露娜轻轻抚摸着藏在之中的手盘,语气中再无一点迷茫,“我明白了,我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勇者真正应该去做的事情。”
她从面包篮里摸出了最后一块面包,郑重地交给咕噜,转而脚步坚定地离开了房间。
勇者真正要去做的事情......
挂在咕噜窗檐上的两根手指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