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马军病情不好之后,周知春几乎每天早起带着早餐去看他。如果哪天早上没去,那么会在晚上和冯燕散着步去,权当是日常锻炼身体。
因为要早起,周知春慢慢养成早睡的习惯,只比冯燕睡得晚一点。有时候周敏因为加班晚回家,周知春都已经睡了。这是近十年都少有的情况。
因为升职,也因为临近搬家,周敏越发得忙。
某天晚上正加班,收到冯燕的电话,一如既往不是问周敏几点下班回家,而是周知春有事要问她。只要冯燕在家,周知春要找周敏,都是“命令”冯燕打电话。
“你之前说的那个中医是在哪儿?你爸说要不再看看这个中医。”冯燕几乎是按照周知春嘱咐的一字不落。
周敏甚至能听见周知春隔着老远在电话那头指挥冯燕补充,可能还双手并用地比划着。这是周敏不理解的。她不知道周知春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包括很多小事也一样,非得指挥其他人,尤其是冯燕。
周敏心里叹气,说等过两天她带他们去,顺便给冯燕也把个脉,但被冯燕和周知春拒绝了,他们要自己去。
晚上两人去看马军,马军感叹他这辈子没有太多遗憾,无非是近几年身体不好,拖累家人,尤其是让老伴跟着他受了苦。从头到尾,没有劝过周知春一句,字字句句都是自己的真切感受。
人老了,身体零部件出现些状况在所难免,但一部机器要想用得久一点,总归还是得勤保养。虽说也到了这个岁数,但如果再给马军一次机会,他还是想好好改改那些坏习惯。
马军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会看看窗外,他很想自己出去走走,可他动不了,只能躺在病床上,一点一点地消磨着最后的时光。周知春看到老友如此,心里不是滋味,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马军的话,周知春思索了很久,有些话他还是听进去了,所以才有了再看看其他医生积极治疗的心思。
周知春原本要冯燕陪他去,可冯燕乡下老家举办回娘家的活动,为期三天。冯燕本想着去看看年少时的姐妹朋友,住一天就回城,可回去一见又高兴又伤感,一下子就绊住了脚。
从前结婚早,有的十几岁就外嫁,四十出头已经是外婆和奶奶,如今五六十岁,有的第三代都已经上大学。冯燕听着姐姐妹妹的家长里短,不得不忧愁已三十好几的周敏。
……
此刻的周敏,正陪着一脸写着不高兴的周知春排队候诊。周知春不想让周敏陪,一方面是因为陪他看病要特意请假耽误工作,另一方面他是怕到时候周敏会拿着医生的话当令箭,之后时时刻刻要管着他。
中医诊所虽然不像三甲医院人头攒动如菜市场一般,但看病的人也不少,只不过相对安静许多。
大夫把了好一会脉,而后从日常饮食、喝水、睡眠问到大小便,又从看眼睛、舌头到触诊胸腹腔……个人和家族病史也细细地印证问过。
周敏想起网上看到有些中医甚至还会问生辰八字,不仅看面相,还会易学。
不知道是因为严大夫看上去有温和又严谨的世外高人感,还是因为大夫说出了周知春的一些既往病史,周知春莫名对大夫有种由衷的信任,还没开药说治疗方案,心里已经确信这位大夫能治好他的病。
“这个病啊,不是一天形成的,治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个方子先吃一周,一周后再来复诊。”大夫把单子递给周知春,又嘱咐周敏,“要忌口,辛辣生冷不能吃。不要贪凉。下周这个时候要来复诊。”
很多人看中医,都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药拿回去吃两三天就不吃了。有些小毛病见效治愈后确实可以不再吃,有些还是因为不信任和不习惯——相比片剂的西药,中药实在不好入口,初诊的药吃完觉得无大碍,也不管是否治愈,都不再复诊,有的因此可能就错过治疗的最佳时机。
为着方便,也为着周知春能坚持治疗,周敏选择代煎药。上午煎药下午取。
“周敏!”
周敏正琢磨着是回家呢,还是在外面吃一口,冷不丁听见有人喊她,一转头看见陈居安。
陈居安拎着手提袋,身边站着一个大夫。
“行,那我不送你了。再联系。”大夫走后,陈居安走向周敏,完全没有注意周敏斜后方坐着的周知春。
“我还说晚点找你来试菜。”陈居安这话说得顺其自然,全然不记得上一次见面后周敏是黑着脸走的。
“你怎么在这?”周敏没有接茬,也没有管周知春探究的眼神。
“我来找朋友拿点做药膳的药材。”陈居安提起手提袋,“你呢?你怎么在这?”
“我陪我爸来看病。”周敏错开半步,看向身后的周知春。
“哦……叔叔好!”陈居安朝周知春微弯腰鞠了一下。
“你好!走吧,吃饭去!”周知春起身,“一会吃好饭你去上班吧,我自己拿药。”
“都行。”周敏看向陈居安,本想说再见,结果不小心礼貌地问了一句,“要一起吃饭么?”
一般人这个时候都会婉拒,毕竟朋友的老父亲在,哪怕不认生,也不是很有必要。陈居安觉得自己不是周敏的一般人,虽然现在可能还一般,但以后谁说得准呢。
“好啊!”陈居安答应得很爽快,周敏恨自己为啥多嘴一问。
周知春忍不住多看了陈居安两眼。年轻人长得挺斯文,说话也大方得体。可以考察考察。
周敏问周知春想吃什么,周知春说随便都行。想着开始吃中药,要忌口好一阵子,周敏选了一家川菜。
“是不是得忌口啊?辛辣生冷的。”陈居安在一旁友情提醒。
“是啊,开始吃药后就不能吃了。赶紧多吃两口。”周敏点完水煮鱼和咸烧白,把菜单递给周知春,“爸,你看你想吃啥。”
“点个扣肉。在家太肥了你妈不让吃。”
“点了。还点了水煮鱼。你再看看其他的。”周敏再次礼貌性地问陈居安,“你要吃点啥?”
“都行,我不挑食。”陈居安向服务员要了一壶水。
点完菜,三人大眼瞪小眼。陈居安非常懂事地帮忙涮洗碗筷,虽然他知道非开水泡煮或蒸汽加热无法真正做到消毒杀菌,顶多洗个看不见的残留灰尘。
“叔叔,您喝水。”周知春、周敏,再到他自己,陈居安按照顺序倒水。
“你是周敏的同学还是同事啊?”周敏和陈居安谈恋爱那几年,从来没和家里提过陈居安,冯燕在周敏毕业后知道有这么个人,但也不知道叫什么具体做什么,周知春是压根没过问——没有带到他跟前的都不作数,他也不擅长和周敏聊这些。
“算是同学校友,我和周敏一个学校,高她两届。”陈居安略有点紧张,“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陈居安。”
“小陈,你是哪里人啊?”周知春没有多想,就是习惯性地发问。
陈居安非常自觉地自报家门,从籍贯说到家乡特产,又从飞速发展说到当下热点话题。
“服务员,两瓶啤酒。”周知春和陈居安聊开心了,想喝两口,奈何陈居安不喝酒。
“你……挺难得,现在不喝酒不抽烟的年轻人难得。”话是这么说,但周知春心里想的是“一个男的不会喝酒,不够大气”。
周敏全程没有插话,也插不进去。
陈居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说着说着就开始劝养生、劝病、劝要宽慰,比医生还碎碎念。周敏见到周知春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
周知春吃着咸烧白,听着陈居安的“老年人要少盐少糖少油脂”,心里再次嘀咕“话是好话,但一个年轻人张口闭口的养生,不够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