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夫·威兰德死了。
他倒在血泊里,带着他手提箱里的黄金,定格在了此处。
琰看向那艘迁跃舰,万千思绪于此刻交汇,他决定回过头,离开了这隐秘的地底。
战场之上,【白灵】与【北极光】同时调转了矛头,向着巨构周边的防御碉堡冲去,它们强劲的力量只一瞬间便撕碎了地方建立起来的火力网,坚固的堡垒在猛烈的冲撞中被砸得粉碎,驻守的士兵来不及逃离,被淹没在了废墟中。而这一瞬间的逆转,也让大批大批的反抗军顺利冲进了巨构主塔,突然的增员让战场呈现了一边倒的态势。只数个小时,总督军便已失守多处,被迫集合撤退,一个又一个据点被攻陷,守军十不存一。
巨构的塔楼顶端,克里夫的最后一支部队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角落,长廊仍然有人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他们呐喊着,咆哮着,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他们在交火中倒下,可他们依旧继续进攻。只要总督军有一人倒下,他们的战线便会逼近一分,这样残酷的消耗战持续了整个夜晚,死伤的数字早已不可估量。
直至清晨的黎明从破碎的窗口射进第一束光,废墟形成的掩体后丢出了一把因过热而报废的武器,在两边同时一瞬的寂静过后。
一连串的武器被纷纷丢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反抗军们试探着露出身子,他们看见,一个又一个士兵举起双手慢慢从掩体中走了出来,没有白旗,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缄默地站在原地,宣告着自己的投降与失败。
短暂的沉默后是爆发的欢呼,彻夜的鏖战终于迎来了它最终的结果,那些脸上沾满着尘灰的人们咧开干裂的嘴,如同新生一般祝贺着自己的胜利。
“赢了?”
“赢了!我们赢了!”
“拿下了!这颗星球是我们的了!”
喊叫声与欢呼声此起彼伏如同浪潮,可这之后呢,率先脱离了狂喜的那位很快便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空虚,他虚弱地依靠在墙壁上,思索着现在与未来,可他什么也思索不出来,他的耳边只有噪音。
在没人发现的房间一角,安图雅顺着通讯器最后的定位坐标找到了靠在承重柱旁的梅心,她看到了对方惨白的脸,凝固的血液以及干枯的身体,她鼻子一酸,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梅心的手。
“是琰吗...”
对方仍还活着让安图雅心中一喜,她想要说话,但是那几乎快要竭尽的声音告诉安图雅,对方早已油尽灯枯,她只是强撑着,挺到了现在。
安图雅紧紧抓住梅心的手,不作任何回答。
“我看不见了...”那个声音沙哑而无力。
梅心的双眼无神地看向安图雅的脸,可她的眼中只有一片黑暗。
“和你说得一样,从那天开始,我就离死不远...抱歉,没能听你的,多治一会,你会怪我吗?”
安图雅咬紧了嘴唇,忍住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
“我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身体就像长在了地板上一样...我会变成一株植物长得很高吗?我不知道...我有些后悔,我什么都不懂。”
梅心无法弯曲自己的手指,她那仅剩下的微弱触觉感觉到了一丝温热。
“你哭了?为什么...你也会哭?真可惜...我以为我只是看不见了,原来...我的耳朵也不好了。要是能听你狡辩两句,就好了。”
“好了...别哭了,你真的是他吗...你...抓我抓得好紧。你要我做的事我完成了,我不欠你了...”
梅心最后感觉到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她被一个人紧紧地抱着,从未如此热烈,她一瞬间的失神让她怀疑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可她在找到答案之前,她的最后一口气便带着她的意识彻底远去。死神不曾将她拽走,可她如今自己放过了自己。
...
顶楼——
“陆远。”
陆远身后的小门被慢慢推开,清江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以前幻想过,从这高塔向周围看去的景色,可现在真正亲临,也觉得不过如此。”陆远静静地坐在天台上,他的身下是私人舰船的停泊点,可现在已经被停用。
清江慢慢走近陆远身边,挨着他坐下:“我们胜利了,可,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从未觉得胜利是如此空无,这里什么都没剩下。克里夫早就搬走了所有,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前哨站不再能使用,而星球失去了总督与秩序,所有的星际航船都不会再于此处停泊。我们再没有外来的补给与贸易,或许,连今天的一顿饱饭都遥遥无期。”
“变革总是伴随着更多的问题与新生的混乱,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认为这一切变好了。”
“我不知道...”陆远低下了头,“更多的事纷涌而来,地表上不会再有更多产出,我们将何去何从...”
“联系到琰了吗?”
“我还没有联系过他,我怕...我们意见相左。”
“你有什么想法吗?”清江的语气平缓而轻柔。
“我想,把人们都带往地下,在那里生活。”
...
这是一场持续了一整日的狂欢,但这些素质参差不齐的人群在失去了战斗作为统一目标后显然失了控,胜利的果实并不甜美。巨构内部仅存的粮食在一夜之间被吃了个空,私藏与盗窃者数不胜数,他们如同一群掠夺的强盗,将这仅存不多的财富挥霍一空。大量的人员开始出走,带着财富逃离并远去,他们并没有想过更多,仿佛这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陆远并没能控制好事态的发展,当他反应过来并找到上琰时,是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
琰失神般靠在一张简单的折叠椅上,看向窗外,看向天空。
“我曾和你一起幻想遨游那未曾触及过的夜空,可他如今却成了我们最后的枷锁。”
“琰...”陆远焦急地走向对方,可琰并没有回头,他们的屋外站着清江与妮兰,“我们需要管理那些人们,他们缺乏纪律性,已经失控了...”
“我知道。”
“你说什么...可再这样下去——”
“破坏,掠夺,人的本性就是如此。”
“你,你在说些什么?”
琰的语气宛如秋天的枯死的落叶一般毫无生气:“看那个窗外,你见到了吗,那些原本停泊在大地上的飞船与舰艇,他们消失了大半,并且还有部分正在起飞。”
“那是...”
陆远睁大了双眼,看着人们拥挤着进入飞船,那些目不识丁的人们连飞船的驾驶说明书都看不懂,却急切地想要将它们带走。
“投机者,太多太多。所以我常常告诫你,只有那些你在乎的,才值得你去奋斗。他们打赢了战斗,他们开走了船,他们参与你的抗争的目的只是为了逃离这里。这还算是可以原谅的——有些人只是把它当成了物品,想着据为己有拿了换钱,最后一台好好的价值连城的飞船变成了二手的破烂零件。也或者,从此太空里多了几个从我们这里流传出去的太空海盗。他们的吃相太过难看。”
“可...依然还有人留下来,愿意跟随我们,为了他们,我们也要谋求一个更好的未来。”
琰转过了身,目光紧盯着陆远,却是那般严苛。
“明早一睡醒,你就会看到停泊处什么都不剩下,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飞船已经不够了。陆远,你还不明白吗?!”
“琰...你怎么了,你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发动这场战争的是你,否定一切的也是你,和我们说说好吗,你...出了什么事吗?”
琰把脸别到一旁,他的愤怒与悲哀难以遏制:“不,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要优先考虑自己。”
“我们有的,比以前多得多了,所以,我们想创造更好的未来,琰...帮帮我们好吗,我想,把剩下的人,带到地下去。”
“什么?”琰的神色一变。
“带到那里,我们才能耕作,才能远离地上的恶劣环境,人们的生活才会有希望,我想——”
“不,我拒绝。”
琰一口回绝,态度坚决无比。
陆远愕然,就在场面一度焦灼之际,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安图雅走了进来。
“我想好了,琰。你告诉我,要我写下自己的故事,我的道路。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这里的一切都不再有价值,我要带领部族走向未来,给我一艘船,我要离开这里。”
陆远再度回过头,错愕地看着面色冷峻的安图雅。
“安图雅,为什么?”
“梅心死了。”
“梅心...”陆远一愣。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暴怒,“你们一个个在这商量着什么狗屁大计,却连身边的人少了一个都忘却了,你知道她是为谁而死的吗?我已经看透了,看腻了,我要走了。”
“我很抱歉...”琰发出了声音,他走向安图雅,可对方却退后了一步,“让我离开。”
“停泊点上的飞船,你随便挑选一个走吧,没有人会敢和你抢的。”琰说道。
“谢谢。”
那两个字斩钉截铁。
安图雅旋即离开了,她的脚步声又沉又重,就像遗憾与悲哀。
“梅心...”陆远碎碎念叨着,他仍未从震惊中缓和过来,“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呢!她的尸体在哪,她人在哪?!”
没有一人回答,安图雅早已带着梅心的遗骸离开,而琰则站在原地,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