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道路(5)
她们起飞后的一整天里,海上很幸运地无风无雨,所以到夜半时分她们的行驶距离就已过半。
特蕾莎为飞毯的蓄魔瓶补充好提前充满的魔力、调试好舵的行驶方向后才准备睡觉,回过神来才发现,白天里一直在兴奋地讨论华帝国和北垣风土人情的少女们此时都已经缩在一起沉眠。
罗希亚见特蕾莎终于闲了下来,便向着特蕾莎的位置挪了一点,轻声解释道:“安达小姐本来想今天守夜的,但我和她们说我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且按照顺序来说,今天也轮到我守夜了,所以她们便安心睡着了。”
特蕾莎直接挪到了罗希亚身侧,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那么你现在也可以睡啦,你要有自己已经被魔剑重度侵蚀的自觉才行,要学会在非必要的时机偷懒。”
“近来,我们聊天前似乎总要重复一遍这个话题。你昨天不是已经守夜过了吗?现在该休息的人是你才对吧?”
特蕾莎咬咬唇,心虚地答道:“好像是这样……但我现在睡不着,想和你再聊会儿。”
“也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想和你说说。”
特蕾莎闻言,原本脸上残存的心虚一扫而空,饶有兴致地凑到罗希亚面前:“嗯?你有什么事想和我说?是这段时间又想起来别的副作用了?”
罗希亚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并非和我有关的事情,是安达小姐的事情。”
“你现在还有心思操心安达的事?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才是真的吧?”
“因为某位外交大臣兼公主殿下对她说了怪话,让她一直很迷茫,我才会关心一下她的。”
特蕾莎听出了罗希亚意有所指,立马收起了笑容,开始回忆起来:“安达的姐姐梅莉曾是天秤团安宁队的一员,自然也是那场宫变的受害者。
临死之前,她姐姐将安达托付给了我,可我不仅当时没能完全履行这一诺言,将安达交给阿玛拉大人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还把东凰内部变革的事情瞒了她这么久,自以为让安达一无所知地、单纯地活着才是为了她好。”
罗希亚却看着特蕾莎的面庞,吐出一句:“特蕾莎,你还真是迟钝。”
“怎么突然说出这么失礼的评价?”
“你会怪我失礼吗?”
“不会,我从来不会怪你失礼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何会对我有这种评价而已。”
要细数特蕾莎迟钝的表现,罗希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特蕾莎居然到现在都对自己异样又多余的情意毫无察觉。
她想起她们还在迪西诺斯秘境时,莉切丝于某日魔剑使对决练习的中场休息时间里边百无聊赖地转着剑花边对她说的话。
“罗希亚,你对特蕾莎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吗?”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问题?”
“你表现得太明显了,我和安达都看出来了,甚至阿斯米都多少能看出些端倪。我反倒惊异于特蕾莎身为当事者,竟完全没发现你目光和言语中表现出的异样。”
“你不觉得奇怪吗?”
“噢,看来你是承认你对特蕾莎的感情是爱情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扎斯提亚斯的贵族圈三四年前不也开始流行起公主和女骑士私奔的话本了吗?而且这里的‘守护者’也允许阿斯米和米娜丝女士的结合来着,莫非你的观念其实很老派?”
罗希亚回忆到这里,用手指揉了揉睛明穴,边组织措辞边开口道:“你能够在发现周围人的异样时为她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你对周围人状态和思绪的把握却总是有微妙的偏差——或者说你总要费心回忆观察一番才能准确把握周围人的异状,我猜得对吗?”
特蕾莎微微瞪大双眼——她从未意识到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在复盘了一遍自己的思考模式后,她皱眉问道:“何以见得?”
“还是拿安达小姐举例吧,你觉得为什么安达小姐这一路上都没主动与你交谈?”
“因为她对我仍有所不满吧?你别看安达把礼数做得很到位,作出一副很讲规矩的样子,实际上她和莉切丝可像了,她只是对不熟的人恭敬又谦虚,熟了以后就不大爱讲规矩了。
可我却总把这样的她当下属一样发号施令,还瞒了她这么多事情,她会对我不满也是情理之中。我虽然一路上也没少和安达道歉,但我一道歉,她脸上的表情就会变得很微妙……”
罗希亚无法从特蕾莎平淡的表情和她那仿佛是在讨论明天早上吃什么的语气中判定特蕾莎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莫非你是在自责吗?”
“多少有一点吧?我还得谢谢你提点我,要不然我都没发觉自己惯于站在高位待人接物的毛病。”
“虽然我个人更希望你对我开诚布公、把我当成可以平等交流的同伴,但安达小姐的情况似乎和我不太一样。
她现在的心情比起不满更像是迷茫吧?她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与你相处,也对如何自处感到迷惘,比起你对她的隐瞒,她似乎只是还不能理解你对她的祈愿罢了。”
“啊,原来是这样……”特蕾莎恍然大悟,“那等到了帝国以后我再和她谈谈吧,照你这么说,我确实是有对别人的情绪感知迟钝这个缺点。”
“这也不算是缺点吧,包括惯于站在高位给别人引路这一点我觉得也不算是什么缺点——当这一态度应用于迷惘的人身上时的确有奇效,大部分人也因自己找到了人生方向而感激你……”
罗希亚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特蕾莎见状,眼里出现了一抹笑意:“我看你一副不情不愿地恭维我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是还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吗?”
“你有点误会,我前面说的话并不是不情不愿的恭维,我只是觉得你的这些特点是一柄双刃剑。
只要你有类似经验或细心体察把握不同对象的症结,你的这些特点就能化作一剂良药;但若是你因为带了个人情绪没能成功发现别人纠结的点,这些特点就会给人一种‘你不懂人心’的印象。”
特蕾莎原本是打算认真听一听罗希亚的见解的,但大约是由于对方身上清淡的紫罗兰香令她安心,她的眼皮开始打架起来。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试图通过哈欠让自己清醒一点:“哈……你居然如此评价一个惯常与人打交道的人……”
“可你也不是一天十二时辰都在和人打交道。你除了和人打交道以外,还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会百密一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所以我才说你身上的这些特点并非是缺点,只是对我而言不太适用罢了。
而且你一忙起公务来就顾不上周围人了,虽然我知道你先前只是因为忙于公务才不得不对我们因互相隐瞒而两相尴尬的问题冷处理,但安达小姐可不一定……”
罗希亚话未说完便感觉肩上一沉,她偏过头,发现特蕾莎竟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近来特蕾莎一直忙着与北垣和帝国周旋,除此之外还要统筹她们几人的出行安排,果然还是太辛苦了。
罗希亚如此想着,在尽量不挪动特蕾莎的基础上摸出一条披巾,缓缓为特蕾莎盖上,轻柔地抱住特蕾莎。
既然特蕾莎这么迟钝,那不管是拥抱还是亲吻,都可以用“最特别的挚友”这个托辞蒙混过关吧?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罗希亚又被自己吓了一跳——自金之魔剑被激活以来,她的脑海里总会突然冒出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罗希亚自认为若她有一天真的服从于这些念头,她一定会朝着疯狂的道路越走越远。
如果只是浅尝辄止呢?现在特蕾莎睡着了,就算真做了什么也不会发现的吧?
不行,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回不去了,藉由魔剑催生出的祈愿和欲望并非发自本心,魔剑只会将这些恶念不断放大,并不会因为特蕾莎的优容而满足。
而且,等去了北垣以后,她们还要面临更需要解决的问题,现在不是沉溺于个人情感的时候吧?
这些复杂的思绪一直在罗希亚的脑中打架,她花了许久才终于勉强压制住那些杂念。
在脑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冲动的支配下,罗希亚在特蕾莎的发旋轻轻落下一吻,那最后一丝恶念也暂时得以平息。
“对不起,这种事情以后我再也不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