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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中文网 > 其他类型 > 困秦 > 番外(分飞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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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鸟失其群,终日常依依。我终究还是,失去了我的归群。

自小便知我是不讨喜的,父王不喜,母后也不喜。十五妙龄五十郎,他们的结合原本就是一种错误,而这错误的因果,便是我。

一个因果而已,有谁会爱呢。可人是有血有肉的,即使是因果,也会渴望爱啊。

然而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

华阳战乱,在父王众多的儿女们中,我和文楚阿姊,毫无异议、默契成章地被他们遣送去了燕国。

临行时,竟只有舅父相送。

那是穷冬末尾的一个日出,白雪素裹着大地,入眼皆是苍茫茫的一片,彼时我才不过十一岁,而舅父已是手握权柄的都尉将军。

他抚着我的头叮嘱着我要学会照顾自己,向我承诺一定会接我回秦。在那时的我眼中,他就犹如天神下凡一般,是我在这世间最后的救赎。

在燕国为质的那四年,我饱受磋磨。无数次坚持不下来时,我都紧咬着牙关告诉自己,我是赢氏的子孙后代,纵使不被所有人看好,我也要千万次从灰烬里站起身来!

直到武王兄崩逝,天命终于转到了我身上。舅父所言不假,他确实是我的救赎,他推着我站在了至高无上的君王之位,从此再也不是宗亲们随意就可轻贱的卑微庶子!

然而我的救赎,后来却泯灭了我唯一的光亮,甚至还将那抹光亮、毫不犹豫地收入了自己怀中。

他要权位便罢了,这大半的权位本也就握在他与母后手中,可他怎能、觊觎自己甥侄的女人!

我岂会不恨!

那些日日盘旋在我身旁的女子,无一不是冲着身份地位而来,曲意奉迎谄媚讨好,虚假的模样令人作呕。

唯独除了她,她从不向我索取任何,也只有她,在知悉了我的狼狈同不堪后,面色上没有流露过分毫讥讽,她甚而是怜惜与心疼的!

我这样不被喜爱的人,居然也会有人心疼…

她疏导我的心结,理解我的困窘,对我的处境感同身受。十几载来,从未有人如她这般为我设身处地的思量。

那一瞬间,我心中的干涸仿佛遇上了骤雨。

她的柔美和灵动固然夺目,但她克制而又隐秘的爱意,更让我想要同她携手一生。这样能抚慰我灵魂、与我悲喜相通的女子,只能是我的妻。

可他们逼走了她。

我的母后和舅父,这世间同我血脉至亲的二人,竟联起手来逼走了她。

自有生以来,我便独自一人沉浮在一片没有温度的灰暗之中,好不容易抓住了一道光亮,他们竟逼走了她!

为何他们连这唯一的爱意也要剥夺啊?难道我就这样不配被爱吗!

我真的受够了。

我要掌权、我要拿回我应有的一切、我要我的光亮、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但当我谋划着要拿回我应有的一切时,那道曾经温暖过我的光亮,却忽然不再属于我了。

她告诉我、她爱上了我的舅父。呵…多么可笑啊,这世上唯一爱我之人、竟爱上了我的舅父!

那一刻,无穷的羞辱和恨意,将我残存的理智尽数覆灭。

那就不死不休吧。我想,大概没有什么能比失去她更加痛苦的了。

舅父又如何,他既能不顾伦理纲常地抢走自己甥侄的女人,我便也能不顾伦理纲常地夺走他的妻!

我隐忍着、蛰伏着,在无数个寂寞的深夜里苦熬着,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再度迎回我的光亮。

然而这场等待太漫长了,漫长到我终于迎回她时,她已与我形同陌路。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神,那是我从没见过的冰冷。

无妨的,我日日这样安慰着自己,只要时日长了,她总能记起我们曾经的欢愉,她总会爱我的。

她从前能爱我,今后便也能爱我。

可她那么温暖、那么明媚,我如何能不去贪婪呢。那晚除夕夜宴,楚国而来的无耻之徒们往酒水中掺了药,我借着酒劲与药效冲进了她的偏殿,却得知了一个让人恼羞成怒的消息,她竟有了身孕!

她有了身孕,我成了笑料。若不是恐会伤及到她身子,那个孽种早该被扼杀的。

终是不忍见她悲痛,我由着那个孽种出生,由着那个孽种存活,后来在她的哀求之下,又由着那个孽种逃出生天。

许是怜悯吧。接下来的那段时光,她难得地日日都对我展露着笑颜,恍惚中,我们好似真的回到了过去。

可孰不知,那竟是我这一生中,最后的欢愉。

梦碎了。她惩罚了我的欺骗,为了白起,她选择离我而去。

我们一共分别了三次。

第一次她还在王宫之中,那日宴请完赵国来使回到中庆殿时,她已不见了踪影。我癫狂地找完宫中所有角落,跪在母后殿前三日三夜也没能换回她的归来。

她没有同我作别。

第二次她已嫁作人妇,成为了我的舅母。我以外戚越权的罪名将舅父拉下了马,不顾朝臣宗亲的非议把她囚禁在中庆殿。可还未来得及对她细数种种思念时,她再次没了踪影。

她依然没有同我作别。

第三次,也就是这最终的一次,她为我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境。美到我以为我们真的能够长相厮守;美到我没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美到我忘乎所以、直至瞧见了那一地的血红。

这一次她没有逃走,她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却是与我永诀。

她仍旧…没有同我作别…

我总是被她丢在身后,连回眸也没有…

我怨她、我恨她、我再也不要爱她…

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媛儿…

若早知你要用生命来对我以示惩戒,我绝不敢欺瞒你半个字…

我绝不敢、再违背你的心意…

你回来吧…我求求你回来…你回来…

——

昭王273年的天空,是彻头彻尾的阴霾。大秦那位孤傲的君王不知缘何,竟日甚一日的怪异起来。

王后之位空悬,群臣上书百遍也不见奏效,膝下子嗣凋零,后宫佳丽却寥寥无几。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数十载,御史台的大人们头都磕破了,宫中也无初生的婴孩。

据侍奉在中庆殿十几年的内侍们说,大王整日里除了处理国政以外,最常做的事,便是握着一根不怎么华贵的发簪久久出神。

也不知那发簪有什么奇特之处。

唐云儿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又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接着挥舞着笤帚,卖力地扫起了宫道。

她可没有闲心与那些多嘴的婢子们妄议大王,今日若打扫不完这条宫道,和宫道尽头的那方小院,是没有晚膳吃的。

她扫得很快,可天暗下来的速度更快,雷声轰鸣中还夹杂着密集的雨点,淋得她视线模糊。

她还未清扫完那方小院,一起上职的婢子们就结伴撇下她躲雨去了。

没办法,她没有银钱去打点掌事的姑姑们,便只好和着眼泪埋头苦干了。

腹中空空,她饿着肚子越干越委屈,等扫到一间一看就久无人居的屋子时,她捂着脸蹲下身号啕大哭起来。

“阿娘,我好想您…我好饿…”

“阿娘…您怎能抛下云儿一人在这世间…”

她哭的抽抽搭搭头昏脑胀,丝毫没有发觉里间的暗光里,正站着一道形销骨立的身影。

“你也被人抛弃了吗。”清冷的声线惊得她一个战栗,连忙抬头向里望去。

暗淡的光影中背对着她伫立了一人。那人身姿挺拔、身形修长,即使处于灰暗,周身也自有一派矜贵之气。

她料到此人定是身份不凡,立马起身走到他跟前跪下去:“大人恕罪,奴婢并非刻意要扰您安宁,这就速速离去。”

她垂首重重磕了几个头,砰砰作响,然后起身便欲逃离。

“轰!”天边一道飞火闪现,刹那的光亮照在那人堪堪回首的面上。

惊为天人。四目相对下,这是她脑中第一个想法。然而不待她看清他眸中的悲情与伤痛,一双大手便迅速将她揽入了怀中!

“啊!”她惊叫失声,企图推开这禁锢着她的作乱之人,却忽然听见他低低的痛哭之声。

“媛儿…你回来了…”他含混不清地呓语着:“你肯原谅我了吗…媛儿…”

“媛儿…我的媛儿…”

勒着她的怀抱越箍越紧,他垂首在她脖颈间哀哀哭泣:“你别再离开我了媛儿…别离开我…”

那哭声伤心欲绝,连带着将她的酸楚也勾了出来。怜惜下她放弃了挣扎,伸手拍着他的背轻轻安抚:“我不走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你别哭…”

滚雷急雨,绵绵秋夜。

秋雨后的初晨凉意侵袭,兰苑里的洒扫婢子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处私语。

“哎,你们听说了吗,大王后宫空置了十几载,昨日竟突然册封了一位八子!真不知是哪位女子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听说了听说了,好像这位八子之前,还只是同咱们一样的洒扫婢子呢,真不知大王看上她哪一点了,什么时候也能轮轮咱们。”

“哈哈哈哈…”一阵女子们的娇俏笑声在园中传开。

“不好好做事笑什么呢!”一名掌事姑姑从不远处呵斥着而来:“那样的美梦岂是你们这群卑贱丫头能做的?老身告诉你们,上一次企图媚主的婢子,可是受了笞刑后撵出宫去的!”

笑声乍然停歇,本还聚在一处的婢子们顷刻间四散开去。

见人都走远后,那名掌事姑姑才叹息着摇了摇头:“成为八子就一定是福气吗?谁知道是福是祸啊。”

隐约中,她又忆起了当年在窗外窥见华容县主自戕后的模样,与今晨在沁雪院见到的唐八子七成相似。

君王何有突如其来的爱意,不过是寻个替代罢了。

这王宫,总要有下一任继承者才是啊。

往事和着叹息,全数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