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医疗处理,我也很有可能很快会死于动脉失血。
我清晰地感觉到血正在从我的体内流失,在我的左臂上牢牢扎着的布块所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但我确实成功了,现在灭绝已经不在我的体内了。
中国龙被召唤出来跟随在我的身侧,目的是避免云绫华和我之间气味的突然分离引起米克的怀疑。
中国龙前进的脚步一瘸一拐,我则好像忘记了一切疼痛和疲累,不顾一切地在林间继续冲向前方。
大量失血带来的缺氧让我有些头昏眼花,因为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我暂时感觉不到疼痛,与此同时,也暂时没有被缺氧打倒。
“不要死,”云绫华抽泣的声音传入我的脑海之中,“求求你,志仁,不要死。”
我没能做出回答。
在想出这个计划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明白了我的宿命。
我已经预想到我的死亡了。
脑中的空白让我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云对我的称呼从姓转为了名。
我只知道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为她的明天而战,所以,我笑了。
米克没有再顾及云绫华,她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追杀我上面。
我知道米克的脚步正在逐渐靠近我,我也知道索里安们的围剿正在前方合拢。
我快要死了。
这一个想法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中,这几乎接近一种预言。
我已经不需要再多想些什么了,我只需要迈出腿,继续努力向前再跑一段路就好了。
我的痛苦就快结束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思就放空了,我感觉到欣慰。
记忆的断片在我的脑中迅疾地闪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黑暗的初中生活,平淡无奇的高中,长着头冠的少女,奸诈狡猾的埃雷拉龙,容易害羞又喜欢硬装门面的蛇发女怪龙,看起来对什么都若有所思的副栉龙,半是侠客半是流氓的永川龙。我看到了德加多克塔的沙尘暴之中母亲的眼泪,看到了西部内海道肆虐的风暴,看到了沱江龙的骨板,小楼里的大火,还有辽西的羽毛之都......
我很快,就将要与这一切告别了。
在那个时刻,米克正站在我身后五百米的地方。
她确认了我的位置,扎住脚步站在原地,右手弯曲,有力地举起巨大的长矛,纹丝不动地停留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侧。
米克踏开大步向前奔出几步,冷蓝色的眼中在那一瞬间闪射出凌厉的电光,沉重的脚步将她高大健美的躯体向前带出几米,米克的身躯迅如雷电地向前下方折下去,右手中持握的长矛跟随着这个充满力量感的动作抛掷而出,急不可耐地撕裂沿途的空气,在雨丝风片之中撕扯出清晰的气浪,咆哮的长矛旋转着在空中疾驰而过,灰色的牙齿通过精确的撞击调整长矛前进的方向,让长矛在半空中像导弹一样精准地改变轨迹,绕过路上阻挡的一切树干,毁灭沿途的树叶,目标直指我的后背。
我感觉到眼前的世界突然晃动了一下,浑身的力量就像被抽空了一样,停了下来。
长矛就像贯穿一层纸一样贯穿我的身体,汹涌的气浪将我的内脏全部搅成碎片,血液就像喷泉一样从我的鼻腔奔出,我眼球内部的血管由于巨大的气压而崩裂,血液释放进我的晶状体之中,让我视野内的森林变得一片猩红。
长矛牢牢插在我面前的树干上。
我软软地跪倒在地,一切想法就好像一瞬间被清空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清晰的耳鸣。
随后我背朝天倒在了地上。
好冷。
如果有个什么东西能给我取暖,那该多好啊。
眼前的世界迅速地黑暗下去,我都没怎么感觉到疼痛,说不出话也使不上劲。
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了。
我好像感觉到中国龙撕心裂肺的吼叫,有那么一点点记忆回到了我的脑中,于是,我汇聚起我的最后一点意识,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脚踝。
这就是我最后的遗愿了。
感觉到它的身体在我的手中消散之后,我才终于欣慰地闭上眼睛。
然后,我死去了。
......
死亡以后的世界是安静的,安静到令我有些害怕。
周围的黑暗延伸到世界的尽头,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尝试着在这个世界里迈出脚步向前走,不过发现我没有脚。
我并不是在行走,更确切地说,我是在飞行,我就像一朵降落到黑夜的平地上的云,毫不费力地在广阔的大地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我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从何处来。
我没有目标,我的下一步是在这片黑暗的大地上继续流浪。
这种流浪本来或许应该持续很久的。
不过它在合适的时间点停止了。
因为我听到了灭绝的声音。
“你想要醒过来吗?”
这个声音让我感觉有点熟悉,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过去的我好像和这个声音很亲近,但我一时回忆不起来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
“我问你,愿不愿意醒过来。”
“我......我愿意。”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叫做“生命”的概念忽然在我结构简单的大脑之中出现了。我怪异地开始迫切追寻“生命”,一种原始的欲望呼唤着我的名字,向我招手,告诉我神话的密语。
“你的苏醒需要吞噬一个人类的魂灵,也就是说你需要杀死一个同类。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在那种原始欲望的招揽之下,我不假思索地作出了回答。
“好吧。你可以醒过来,不过记得,在明天到来以前,如果你又死了,就不能再醒过来了。”那个声音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它逐渐遁入黑暗之中。
一片耀眼的光辉向我的眼睛投射而来。
随后,我醒来了。
早白垩纪炎热潮湿的空气环绕着我的身体,淅沥的小雨再次向我的身体侵袭过来。
我感觉到我的左手正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环抱着,这个物体轻轻地发抖,似乎很具有弹性,很温热,很有生命感。
我被那个物体拽着往前踉跄走了几步,那个物体或许也发现了什么异样,于是就停了下来。
我的脑子一时没有转动起来,十几年的生命回忆在短短三秒之内就如同洪水一样冲进我的脑海,让我的思维陷入空白。
我木楞地四下环顾,对眼前陌生的森林感到很是不解。
为什么我在森林里?
为什么是夜里,为什么下着雨?
为什么森林里没有阔叶树,没有草,地上没有落叶?
一个身材苗条的生物紧抓着我的左手,发出一声沉重的啜泣,大喘着气站在原地,好像疲惫到失去了一切力量。
她身上的皮肤很奇怪,没有鳞片也没有羽毛,凌乱的黑色毛发只生长在她的头部,下垂到她肩膀的位置。头领上有两个头冠,颜色变得好像旱季水塘里皲裂的泥皮,还长着一条用来平衡的长尾巴。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尝试把我的左手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
照理来说,我不应该这么做。
我感觉,紧抓着我的左手,对于这个生物来说好像是一种慰藉,只有做出这个动作,她才能在陌生广大的暗夜之中生存下去。
但我对现在的状况感觉很害怕,就尝试抽回我的手,一时来不及多想。
我的挣脱导致了激烈的反抗,她绝望地闷哼了一声,紧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挣脱。虽然体格比我要小,但她的力量好像特别强大,我完全无力跟她较量。她握紧我手腕的力量实在太狠,我的想法不由自主地从嘴里蹦出来:
“痛......”
她就好像遭受了电击一样,浑身一颤,随后僵硬地回过头。
黑色的液体,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泪,纵横在呆滞的漂亮面庞上,酒红色的眼睛就如同血月一样黯淡无光。巨大的创伤改变了她的面容,让她的神情为痛苦而扭曲,这个表情赋予了少女一种悲剧美人的艺术感。
“柯......?”少女如同梦呓一样轻声说道,她的眼中仿佛闪过一线光芒。
这张脸,这个声音,这种称呼,让我的记忆迅速归位。
几乎就在弹指之间,我反应过来,我的身份,我的处境,还有我的任务。
于是,我点了点头,回答:
“嗯,云。我从那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