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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荛轻点了一点头笑道:“都说关中世人如何雅致,其实过得比江南仕族差远了。就拿这喝茶来说吧,关中喝的砖茶擂茶之意境,完全不是人家江南茶的对手呀。就它吧,让我也学学那江南仕人的雅致。”

刘梦棣笑了一笑,将茶罐里的茶倒了一些进紫砂壶中。

他一边弄茶,一边说道:“李侍郎说错话了,江南仕人过得可没有关中世家来的畅快滋润!”

“六爷这话何意?”

“你不曾听沈礼部说起过?”

“他说过什么?”

刘梦棣笑道:“吴国之世家虽家有其富,却无丁员杂仆可供驱使,左右也就那么一些家丁。虽说可以雇佣佃农,却是无法聚集丁口。不像关陇这般,挥挥手就可集成千之壮力,如割据之节度一般。”

李荛笑道:“六爷玩笑了,世家早就不如从前了,是不会没事聚集什么丁员的。”

“只是不会而已,不是做不到呀。吴国沈氏算是家大业大了吧?沈同和出了点事情还得被人追出国去,美其名曰游历列国,最后甚至还躲到了关中来了。”

“沈礼部之事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江南文风尤甚呀,世家子弟在考场上都得不到便宜,朝中皆是庶族之出。也因此,政务多有良政。吴国如今大治,不出数年便可与楚尊一争高下了。就只是……呵呵,就是其长公主摄政之事……并不是太好呀。”

刘梦棣笑道:“其实这也是情非得已。吴国人口稀薄,若是丁口被世家占去,国力怕不足用矣。那些世家子弟为保自己万世长荣,故不争此权,算是捐于国家保己之富贵吧。吴国那里好似也没少在世家中选以人材,该当官的一样当官。你说关陇世家若是与吴国一般,大汉国会不会大治呢?”

“国情不同,自是不能比。”

刘梦棣将眼前的一应东西都准备好,又将铜壶拿了起来,把热水浇入到放有茶叶的紫砂壶中。

一股清香之气马上就飘然而生。

没等茶叶完全展开,他便将紫砂壶里的水给倒在了一边的茶缸之中。

这茶缸里的第一泡茶可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洗茶杯的。

刘梦棣一边洗茶杯一边说道:“李侍郎是世家出身,自是不敢去想此事。你不想,但有人会去想呀!”

李荛眉头一皱,问道:“六爷的意思是……皇上他……”

刘梦棣笑道:“当初豫王把持朝政,父皇是如何与豫王平分秋色的你难道不知么?”

“什么?”

“当初父皇是在朝务上面有所建树?当然不是了。他一是迎了裴绂的妹妹,二是纳了赵轼的女儿,三是睡了薛氏的女子,就这三样,足可使父皇立于不败之地了!你要是有一个妹妹,想来也必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呀。”

李荛好似意识到了刘梦棣想说些什么。

刘梦棣接着说道:“先帝登基之时是以武制文,以力弹压。但先帝知此非长久之计、非治国之良策,故其轻武而重文。但世间又哪里来的那许多治世能臣呢,寻常百姓目光短浅,功勋之臣又奢靡无志,白玉川倒是不错,只是其人心狠手辣,实非良相呀。不得已,先帝也只能遵旧例而从世家中提拔人才。”

刘梦棣说完的同时,那茶杯也已经洗完了。

此时他才重新拿起铜壶正式得往紫砂壶里冲泡下去。

刘梦棣看着那轻轻展开的茶叶这才说道:“父皇重用世家而使关中八姓各怀鬼胎、不睦久矣,且世家于地方势力过大,甚至有威逼皇权之势,实在是令人不安呀。”

李荛疑问道:“六爷的意思是……皇上他一直都很忌惮……”

刘梦棣呵呵笑道:“这很难猜吗?若是不是因为文治,怕先帝都不会让薛错做那一任首辅。父皇登基以后,薛错马上就退了下来。你以为只是因为秦相争赢了他?”

“这……”

“你猜父皇御极之时是怎么想、怎么办的?”

“什么?”

刘梦棣将茶壶拿了起来,将里面的茶水倒进了一个茶缸之中。

他看着李荛笑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世家真冲着自己来吧?即是如此,倒不如将那些世家文臣们给拆成几个派系,让他们自己互斗来得省心。父皇登基后封二哥做了太子,太子党自是不用说,各朝各代皆有,即是已有了一个现成的派系了,那便再拉一个进来不就行了么?正好,大哥心智健全,也合适给太子做一个对手。”

李荛问道:“所以皇上就将他拉进朝局里来?于是就有了陇王党?呵呵,我还以为是皇上更喜欢大爷呢。”

刘梦棣将茶的茶水分装进三个小茶杯之中,用一个像是鱼杈一样的用具将茶杯给给托起,而放在李荛与李琬珺面前各放了一杯。

李荛并没有客气,苦笑一声拿起了那茶水一饮而尽。

刘梦棣继续冲泡着第二泡茶。

他笑道:“其实正好相反,父皇是极喜欢太子的,觉得他定是将来能继大统的守成之君,只是盼之深、望之切呀。他训得多骂凶,于是便让二哥成了现在一副怯懦的样子。其实二哥在别处都不会如此,只是在父皇面前才会那什么的。所以从一开始陇王党就不可能是太子党的对手,为了让陇王党不被秦相给灭了,于是便有了汉王党。只是……”

李荛也说道:“只是三爷色厉胆薄,不只是不敢与太子做对,就连陇王那里他也十分惧怕,这让他的处境极为尴尬。”

“对。于是就有了四爷党。四哥心机颇深,即有沈练、牛禄这样有能臣相辅,又有杨池那等智能之士为伴。杨池是个大才呀,他给四哥出了一个伏之于野的计策。现在那些当年他施过恩义的举人们已经成事,不少人已进了官道之中,甚至有了与太子党一争之实力。为了制衡四哥,于是五爷党就出来了。”

李荛问道:“听卢相说您最近好像在出手?”

“出手?李侍郎高看我了,我哪里有那份在秦相与卢相面前卖弄的本事。是四哥自己做得太过了,不想与陇王党合作,想让太子党在做掉陇王党以后,让父皇扶自己与太子党平起平坐!你以为你弹劾你的只是太子党?陇西府地面上的小官大部份可都是四哥的人,不是太子的人呀!”

“这一点我想到了,只是……”

“父皇若再不出手四哥就势不可遏了,父皇为了不让四哥倒了以后太子党还有如此大势,所以便先将五爷党给削了一削。”

“皇上那里要对四爷他……”

“没这么快,至少要先把太子党之势给压一下,而且……呵呵,现在父皇好似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李荛问道:“六爷说的是世家?礼部侍郎杨池?”

“杨家自那件事情以后便不再有所势力,早已无足轻重了。沈练与牛禄也都想明白了,将来也各有去处。只是父皇觉得将来太子要是登基了,曹相是否能对那些世家进行压制?他若是压不下来太子可怎么办?如果他压下去了,曹相一人独权,那太子又该怎么办?”

李荛不可置信地问道:“六爷说得好似皇上在准备后事一般!”

刘梦棣笑道:“李侍郎绝顶聪明之人,一想也就想明白,只是不愿意大胆说出来罢了。父皇的确已经开始在给太子将来接班而开始准备了,你说将来朝中会碍着太子的人是谁?是秦相么?当然不会,秦相并无根基,其实只要太子不相任他,在太子登基以后,他也做不了多久首辅的,就如同当年的薛阁老一般。”

“六爷的意思我听得很明白呀!”李荛叹了一声说道:“虽然秦相总说那清丈田亩之事是六爷您做的梗,但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皇上这事就是冲着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来的,若是不就范……”

“什么就范?隐匿田产你还有理了?”

李荛苦笑一声说道:“六爷说得对,是世家自己做得不行,才使得汉国的田税银赋成了现在这等模样,都快入不敷出了。看来皇上真的是要对我们这些世家下手了呀!”

“不是快,是已经!但好似李侍郎你搞错了一件事情!”

“还请六爷赐教。”

刘梦棣又泡了一壶茶给李荛斟上,只是那李琬珺却是连那第一杯茶都没有开始喝。

刘梦棣冲着李琬珺轻笑了一声,又对李荛言道:“皇上铲除的是世家在地方上的势力,而非是世家子弟本身,更不是朝堂里的众位臣工呀!”

李荛问道:“地方子弟借势于在朝廷当官的宗族子弟,而使得他们在地方为非作歹,皇上若不去了这些人,他如何能……”

“你说反了!”

“什么?”

“是因为他们霸占兼并了地方上的土地,垄断了田地产出,这才有了读书的资本,这才有了比别人进入朝堂更多的机会!世家在地方上的子弟为何如此不堪?在官府里做官的子弟又为何个个皆为精英之士?如此反衬,你不觉得怪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