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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宅院里的女人(十七)

茶馆这两天都没有开门做生意了,云妮去街上采买嫁人的物品时,她们三人破天荒头一次去一家饭馆里吃饭,点了一桌丰盛的菜,吃的非常开心和满足。

回去后她将东西整理的差不多了,加上庆知的,总共就两个箱子,基本就是衣服还有一些亡夫留下来的书,虽然她和女儿都不识字,但女儿总喜欢翻着看,之后她就躺在床上,想起了遥远的事。

她其实原本并不姓林,林是随了她亡夫林安的姓,云妮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

她原姓名谁她也不知道,只记得是被父母叫做大妞的,因为她在家是排行老大的。

在她十四岁那年,乡下闹了大饥荒,死了一片片人,她的弟弟妹妹都饿死了,她跟父母拖着饥饿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体,一路走爬到了平晏城里,到了这里,有人见他们可怜,丢了两个馒头给他们吃才活了下来,乞讨了有一段时间后,有一天,父母居然要当街把她卖到窑子里去换钱,她哭着不肯,在这时,路过的林安救了她,花钱买了她,把她带到了茶馆,从此她也再没见过父母。

来到茶馆后,才知道林安的父亲因病去世,他因此退了学,接管了茶馆,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她在茶馆里勤奋做事,几乎是没有一刻闲,给她工钱她也不要,说是只要能让她有地住有饭吃就好了,那时候茶馆生意还很不错,每天都是络绎不绝的人。

茶馆的后院只有三间房,厨房,两间睡房,林母和林安各睡一间,她睡在厨房里,即使每天晚上都能听见老鼠的吱吱声,往往忙到一天只有两顿饭,有时只有一顿饭她也心满意足。

就这样度过两年,她十六岁时,林安生了病,整日卧病,她就在身边照顾着他,原本擦洗身体的事是林母在做的,后来他晕晕乎乎的执拗地只要她来做,她依从了,因为那时在她心里只要她的救命恩人能好起来,她做什么都愿意。

渐渐的林安真的好转起来,她也感到高兴,在他身体完全康复以后,因为在病中的肢体接触,让他认定他应该对她负起责任娶了她,但他还在孝期,不便娶亲,他就先为她改了名字,叫林云妮,她问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回答,‘林是我的姓,云,就是天上的云彩,妮就是少女,女孩的意思,这名字就是你是一个美丽如天上云彩的少女,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了,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在照顾林安的日日夜夜中,她已经把他当作丈夫了,所以在他孝期已满后,她十六岁,他二十一岁,他们就成了亲,尽管这件婚事林母并不怎么愿意,但拗不过儿子,只能同意了。

成亲当天林母一脸的不高兴,摆脸色,还在他们洞房刚喝完交杯酒脱衣准备圆房时,直冲了进去,喝道,“你们衣衫不整的像什么样子。”

他们只得慌忙穿衣,林安很无奈,“娘,我们在……,唉,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来我房里做什么?”

林母没好气的说,“为了操办你们的婚事,我出钱出力的干,今天更是忙晕了,腰酸腿痛的,我想让云妮给我按按腰捏捏腿。”

林安体谅母亲,就让她过去给按腰捏腿,她听从了丈夫,新婚之夜去了林母的房间,为婆婆一边按腰捏腿,一边听从教诲,婆婆说,‘你原本是配不上我儿子的,但儿子娶了你做妻,你应该感恩戴德,以后要做好一个媳妇,好好伺候丈夫,侍奉好婆婆。’

她点头表示知晓了,林母不肯放她回去,她蹲在床边为捏腿捏到婆婆睡着,才终于可以离开,她的手也酸痛了,拖着麻掉的腿回到新房中。

那时林安还没有入睡,见到她回来很高兴,还对她说,‘你辛苦了,但我娘也确实不容易,以后你就好好孝敬她老人家吧。’

之后又说了些别的话,等她腿不麻了,就还是同了房,成了真正的夫妻。

成亲之后,她每天都要最早起来,做好了一家的早饭,再回去伺候丈夫和婆婆起床,快速吃完早饭后,就要准备开店,她在厨房里开始做糕点茶点,一锅一锅的烧开水,洗茶具盘子,得空闲时,就要烧午饭,然后又重复着那些内容,一直干到没有客人,歇业了要做晚饭,要打扫厨房,店铺,睡房,还要洗一家的衣服,晾完衣服后,又要去给总是吵着这里痛那里痛的婆婆按摩捏腿,直到婆婆睡了,她才终于能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然后一直重复着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客人少的时候,她也要趁着时间做针线活,直到她快生产的前一个月,她才少做了些事。

成亲一年两个月后,她生了一个女儿,婆婆知道后很不高兴,但丈夫林安还是笑逐颜开的,说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都好,给女儿取名为庆知,庆指庆贺女儿的出生,知是知识的意思,他说他曾经在学堂里念书,喜欢学习知识,可惜父亲去世作为独子只能退了学,回来经营留下来的茶馆,但希望女儿以后也能像他那样喜欢学习知识。

在女儿三个月时,林安就又生了重病,又开始卧床,她一边要照看襁褓中的婴儿,一边要照顾病人,一边还要在厨房做事,真是累得连话都没力气说。

她希望丈夫能好下来,那么再累也是值得的,可惜这次并不像之前那样慢慢好转,尽管请了大夫,开了贵药,但还是越来越重,到后面开始咳血,在有一次咳了一手的血,她看见惊吓激动的要跑去请大夫,当时婆婆并不在场,在外面看着茶馆的生意,她被丈夫拉住不让去,说了最后的遗言,“云妮我妻,我救不回来了,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有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我总是生病,我娘很辛苦很辛苦才把我养大,我希望我死了以后你还是能一直好好孝敬侍奉她,还有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庆知,这个留着我血的我唯一的孩子。”

艰难地说出这段话后,丈夫就咽气了,她趴在他身上痛哭流涕。

婆婆在知道儿子死后,还有没见到最后的一面后,痛骂着她,直言她是扫把星害死了儿子,还一巴掌一巴掌扇她,可她那是悲痛欲绝,竟然感受不到疼痛。

婆婆在办完丈夫的葬礼后,也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她一边要开始照顾病重的婆婆一边要看管着店里的生意,她也不识字,那时店里整个一团糟。

接连的变故,悲痛的心情,辛苦的劳累,让她没了奶水,五个月的庆知就没了奶喝,她只能给她熬米汤吃。

也在这时,她在店门口收留了当时十五岁的小麦,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小乞丐,她给了小麦饭吃衣服穿地方住,小麦帮她照顾着庆知,让她的身体缓和下,不然就要撑不住也要倒下了。

她每天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照顾着婆婆,喂婆婆喝药,可婆婆一点也不领情,反而一边喝一边骂她,‘你根本配不上我儿子,你就是配不上,我儿子娶了你一年多就死了,这是被你克死的你还我儿子命来,你还是个赔钱货,只给我儿子生了个女孩,一个小赔钱货,我要是死了,也会变成鬼让你日日不好过的!’

类似这样的话婆婆每天都在说,在一个月后,有一天,在给婆婆喂药时,头一次没有骂她,而是嘴里一直喊着我的儿,我的儿,娘要去找你,娘要去找你,喊了有一个时辰,最后停下不喊时就一下断气了。

给婆婆办完葬礼后,她就没有了积蓄,给丈夫请大夫抓药办葬礼就已经花去了一大半,又给婆婆看病吃药办丧事,直接就花光了茶馆所赚的钱。

这下她决定要把重心要放在茶馆生意上,不然她和女儿将没有钱生活下去了。

以前是她在后院厨房做事,丈夫算账接待客人,婆婆给端茶倒水,整理桌面,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她一个人实在无法分身,还要时不时看着庆知,又因为之前都在后厨,不懂得该怎么招呼接待客人,只知道每天笑脸相迎,客人说什么都应着,要是客人发脾气了就赶紧赔罪道歉,又不识字算不来账,后厨的活也要干,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那时候尽管每天忙的团团转,每天都只能吃馒头,没有吃过一顿饭和菜,头被忙的头痛欲裂,浑身都酸痛,但店里的生意还是少了一半,钱进账自然比以往少些。

这样的生活在持续了一年半后,她的身体也支撑不住了,她在有一天晾衣服的时候,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即刻晕了过去。

她醒来时躺在床上,看到已满两岁的庆知坐在床上哭着一直喊娘,她强打着精神哄着她,然后听到庆知说,‘娘,饿,饿。’

那时她的眼泪脱眶而出,她忙晕了,让女儿饿着肚子的事让她生感愧疚,歇息一会后,就硬着头皮撑起来做点吃的给她,她知道肯定是小麦把她扶到了床上,然后去看着茶铺了。

她真的太忙了,把看管女儿的事基本交给了小麦,疏忽了女儿,她觉得很对不起庆知。

这天过后是出于对身体考量和想照看女儿,她决定请一个账房,她请了一个读书的学生,因为价格比较便宜以及学生道德底线比较高,不会占她的便宜。

这样她就要出两份工钱,账房两块,小麦一块,但多了人后,她的活也少了,身体也好了,还能有点时间带庆知。

庆知渐渐长大也好带了,不用时时刻刻看着,而是又很懂事,不会乱跑乱撞,基本就待在后院和房里玩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有时候一枚铜钱都能玩一下午,她还总两枚铜钱和鸡毛做了毽子,有空会和庆知一起玩玩。

她不喜欢去茶馆里面对客人,因为她是寡妇,总能遇到拿她调笑的客人,有的还会摸她头发或者摸手,可因为又是客人,只能忍下去,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多,她就很少再去店面了,让小麦在外面端茶倒水,她留在后厨。

可那些客人总想要她去招呼,她实在是不愿意,客人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她开始入不敷出,只能开始卖东西,先是把自己本来就少的首饰卖的精光,仅仅维持了一段时间就又没钱了,账房知道她的难处,主动降工钱,只要一块,可也顶不了多久,她就只能开始卖丈夫的书,每卖一本她就心痛,因为她知道这是丈夫所喜爱的。

后来林二爷来喝茶,每次都给两块钱,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生计压力,但她也知道,天上不会掉免费的馅饼,尤其是每次都要摸一把她的手,这让她感觉自己就像窑子里的窑姐,在拿身体换钱。

这让她觉得屈辱,就找借口不再见他林二爷,之后有段长时间他都没来喝茶了,店里的生意已经差到一天就才三四桌客人,她也就辞了账房。

小麦的工钱也没再给了,因为她真的没有钱了,连馒头都没得吃,每天喝着白稀粥,咸菜都没有。

其实在那四个游民没来时,茶馆就很难再支撑下去,他们还算作一桌客人,但闹事,从此就只有他们来了。

这几年她的生活都太苦了,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甚至连饭都吃不饱,饿着肚子干活,有时候都想上吊自杀死了算了,可她又不能死,因为庆知还那么小,没有了爹,要是连娘也不在了,那还能怎么活下去,所以她每当有想死的念头时,就会想想女儿,抱抱女儿,以给自己活着的勇气。

守寡的这几年也有媒人向她说亲改嫁,她是一百个不愿意,她想为丈夫守节,想守着茶馆,守着女儿,可如今她支撑不住了,茶馆生意没了,她开始为别人洗衣服来赚点钱,可是辛辛苦苦洗了好几个月衣服赚的钱抵不过一次她生病抓药的钱,为此痛恨责骂自己,为什么要生病了,生一次病钱就没了。

回想起这些往事,她的泪就止不住的流,她无声的流泪,因为不想打扰到女儿睡觉,小孩子有一点比大人好很多,因为小,有大人亲娘的庇护,所以过得苦也好像也不怎么感应得到,庆知还总是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

她早知道林二爷,因为回春堂是她在丈夫和婆婆接连生病时经常去抓药的店铺,她可能早就见过他,但那时候不认识。

她也早知道林二爷对她有不轨之心,但这次她没犹豫多久就答应嫁给他,作他的妾,因为她支撑不住了,她也支撑的太累太倦,想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让自己和女儿可以好过一些。

明天晚上就有轿子来这接她了,她要再嫁人了,不知道林家会是怎样,应该再怎样也会比现在强了,她抹干了眼泪,准备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