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又道:“你特意叙话,不会只是想跟我说这些吧。”
宋天运斟酌片刻,才说:
“老朽只是有一事,必须向前辈秉明。”
“说。”
谈到这儿,他苍老的脸上多了些凝重。
“我宋家几百年来一直在研究如生幻地的破坏方法。”
“但始终未果。”
“此次,陈路以奇特法力击败胡万天,可谓超凡。”
萧云道:“你想让我师弟,以此法助宋哲破坏如生幻地?”
宋天运道:“不,恰恰相反,老朽要请前辈看住陈路,此法不可再继续使用了。”
这个说法让萧云有些意外,“为何?”
宋天运正色道:“陈路之法,威力无穷,但我宋家在皇月殇墓穴中来往多次,对其死因有所怀疑。”
“考虑他有如生幻地在手,理应不死不灭,怎会就此死去?”
“多次探查后,老朽发现他是被某种奇特法力自毁而亡。”
“与陈路施展的法力似有相通之处。”
萧云眼角微跳,以宋天运的说法,皇月殇莫非也在研究罡煞合一?
最后引火自焚?
以此理推断,她认为可信度不低。
罡煞合一十分危险,能够击败系统,破解法术。
皇月殇何等天才人物,想来对此也有染指之心。
似陈路用符纹去承载或可做一时之用。
但萧云看得出来,此法稍有不慎便会反伤。
陈路修为尚低,还能作为杀手锏。
到皇月殇那般修为,一步错,步步错。
竟让这样一位大能人物就此丧生。
恐怕比八荒起灵之阵及如生幻地,另有一番凶险。
宋天运道:“陈路若将此法使用过度,只怕会如慢性毒素吞噬自身,到时非但极阴煞气不得解脱,还会自取灭亡。”
“陈路这孩子,哲儿已与我分说过,为人大情大性,许多事不计后果,就怕他即便知道,今后仍会以此法破局。”
“前辈既与他交好,还请约束陈路封印此术。”
“切不可再继续研究下去了。”
“前辈三人于我祖孙有救命大恩,我绝不可坐视此事发生。”
萧云当然不愿意陈路自寻死路。
可他那个脾气,又确实很乱来。
哪怕是皇月殇这等传奇人物,都有行差踏错的可能。
何况陈路平常做实验,就经常闹出事故。
回回让她胆战心惊。
看来,是时候跟他约法三章了。
但是……这个傻小子表面上怕她,实际很有主意,真被管得急了,肯定会发飙。
得想个法子,让他约束自己才行。
萧云低眉思索,手指轻点。
宋天运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笑道:
“虽不知前辈为何会作女儿身,但依老朽猜测,与陈路有关。”
“否则极阴煞气人人避之不及,有何道理能得神族青睐?”
萧云想起屋里那个顽皮鬼,忍不住唇角轻勾。
“神族从未有过真正的有心人。”
“一开始也无分男女。”
“只是我遇到自己的缘,变成想要成为的样子罢了。”
这几句话虽然不多,但分量和信息量都很大。
也将萧云身上发生的事一一理清。
宋天运听懂了,微笑着说:
“是吗,原来如此。”
萧云多说了句:“谢宋老太爷特意相告,他日前往大罗洞天,宋哲之事,小女子自会相助。”
“你还有缘分未尽,先走一步了。”
宋天运还未明白过来,萧云身子一转,已经变为光点消失,隐入飘香楼。
而后,背后一声轻唤传来。
“先生。”
宋天运听后,眸中微微发光,得知来者何人。
碧沧然过了片刻,仍站在宋天运身后停留,不发一言。
宋天运和蔼一笑,“既然来了,为何不见?”
身后的男人声音微颤,道:
“弟子……”
自回归以来,碧沧然从未真正拜会宋天运。
互相背负人命后,他曾认为永远都不会有叫出先生二字的机会。
而今真相大白。
正好陈路邀请各门派,他终于找到机会面对曾经的恩师。
只是有太多话想说,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宋天运先道:
“难得碧玉谦作为英灵存活至今,你不曾先行拜会吗?”
碧沧然道:“作为子孙,理当如此,只是他似是不愿再见我等,从大战结束至今,我曾去信到此求见,始终不得回应。”
宋天运叹道:“几百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有愧碧家,持身不正,招来灭顶之灾不说,更在最难的时候撒手不管,因此无颜面对。”
“如今,大局已定,哲儿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他亦感使命已尽。”
“留下墓穴指引之法后,便打算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与其再见子孙,徒惹伤悲,倒不如默默往生,归于平静。”
碧沧然静静消化心中涌起的酸楚,少顷,道:
“初听真相时,我确感不适。”
“然他以命补救,宋家更豁出几代人的性命……”
他红着眼眶说:
“晚辈愧不能及,怎敢怨怼?”
宋天运也是心口一酸。
“但是……宁儿他……”
“先生……莫要再提了。”
碧沧然还记得,宋哲将宋宁内丹碎屑洒在祠堂外,并立石碑时说的话。
“家父罪大恶极,不放归本家。”
“于此立碑,警示后人。”
两家在几百年的时光里,已经死了很多人。
不需要再继续下去。
妻儿子弟泉下有知,必会瞑目。
“生生死死,已成定局,恩恩怨怨,皆有交代。”
“弟子若知先生之苦,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此相待。”
“现在是弟子悔不当初。”
宋天运阖上双目,眼角似有泪光,唇边却是在笑。
在他的手上,抱着一只小手炉,上面刻着符纹,此刻轻放光芒。
“我等大去后,你则正式成为碧家家主。”
“密室中的一切皆由你调度。”
“天音宝册与乾元万法功都被陈路再次修改过。”
“你等若有意同去如生幻地参战,当以此修行,便不会再受无名修士咒语操纵。”
“我会传你口诀,切记好自修炼。”
碧沧然不曾听过这个声音,但本能的意识到,是碧玉谦。
他一直和宋天运在一起!
碧沧然面露急色,可还不等开口,宋天运却是仰天笑叹,一身轻松。
“江上清风,望月长亭。”
“你我师徒二人许久没对饮了。”
“为师浅酌一杯,取酒来吧。”
碧沧然热泪盈眶,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感觉不需要再多说什么,道:“弟子遵命。”
两人一鬼,在幽静的望月亭中,把这些年的不易,还有想说的话,通通倒了出来。
宋哲在楼中过于开心,一时竟忘记照顾太爷,于是匆匆离席,四处寻找。
可走到望月亭附近时。
不知是醉意使然,还是那天月光过于迷人。
当他站在远处遥遥望去,恍惚间,似是看到了硬朗温和的太爷,年少的碧沧然,不曾殒命的碧玉谦。
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在皎洁光芒中闪闪发光。
安宁到让人心醉。
也让宋哲不知怎的,潸然泪下……
……
那天的宴席进行到很晚。
散场后,又过了几天,宋老太爷便在一个宁静的午后,在所有人的陪同下,与碧玉谦一起走了。
纵然有不舍,有难过。
但宋哲又为他们高兴。
毕竟宋天运和碧玉谦都太辛苦了,想必在彼处,那些老友,子孙,父母,都在等候。
他们只不过是去了自己的天堂。
陈路一开始想着这家伙会不会受不了打击,一个人孤零零的哭,还在宋家停了两天。
没想到宋哲也没怎么心痛,这几天精神头还行。
依他的说法,这叫解脱,不是死亡。
陈路细想后确有一番道理。
虽说是修仙者,但经历过那样的人生后,不是每个人都想着长生的。
又有谁说死去就一定痛苦呢。
这么一想,他对宋哲的豁达不再怀疑,开始整顿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