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娘见劝说无果,心道,就这个脑子还想进少爷的房,不如干脆像思巧一样,一心一意伺候好主子们的饮食起居才是正道。
一甩手也不管了,出了屋子。
银瓶重新净脸匀妆,又换了一身鲜亮的绸缎对襟长衫,走到妆奁前好一番打扮,插了琳琅珠翠于黑鬒鬒的发髻上。
镜中女子,没有十分姿色,却也动人。
来旺在外又催促了两遍,银瓶这才从屋内袅袅出来。两人一径往前面去了。
会客园中,周镰、谢方昭等几人正盼眼等着,好容易见旺儿小厮引了一女子来,那女子长挑身量,轻捻杨柳腰,下着白纱挑线裙子,娉婷行来。
周镰见人来了,笑道:“姐姐怎么才来,让我们好一番等。”
银瓶两眼往席间一睃,最后定在魏泽身上,见他果然在场,便来了兴,行止间更想张显一下,让他注意到自己。
“婢子适才忙去了,让众位公子久等。”女人说着,向桌上众人道了个万福。
魏泽看了一眼银瓶,说道:“夫人那边若是找你,你可自去。”
“夫人那边有人照看,婢子抽得开身。”
魏泽便不再说什么。
于是银瓶便在席间伺候。
席间,谢方昭见她有些姿色,正是好青春,伺候周到,玩笑道:“哥哥,既然有了小草儿,这个不如让给我罢。”
本是一句玩笑话,主要是调弄气氛,像他们这样的少爷,屋中不缺丽婢美妾,不承想,银瓶当了真,脸色突然一下就白了,手里的酒壶也拿不稳,掉在地上,砸出脆响,不顾不管地走到魏泽面前,直直跪在他的脚边。
“婢子只想一心伺候少爷,不愿被送人。”女子带着哭腔说道。
这么刺剌剌的一句话,陡然冒出来,一下就败了众人的兴致,在座都是官家子弟,他们开口说话,哪有你一个婢女插嘴的份,只不过都看在魏泽的面子上,才没说什么,但也让众人觉着没意思。
来旺在一边气得暗骂,这银瓶真是没脑子,她也不想想,就算有人开口要她,少爷也不会把她给人,毕竟是夫人房里的丫头,哪有不经过夫人的同意,就随便把她让人的。
她可倒好,少爷还没发话,她先让少爷落了脸。
“带她下去。”魏泽冷声道。
“是。”
来旺应声,走到银瓶身边,低声道:“走罢,瓶儿姑娘。”
一边说着,一边虚扶着她起来,带往后院去了。
因这一插曲儿,其他人落了兴致,魏泽又让人叫了几个唱的姐儿,在席间递酒,这才晃过刚才那一节。
……
禾草绞手坐在床榻上,因是妾室的身份,身上穿着并非什么大红嫁衣,不过,周氏让人给她打了一套精致头面,魏泽又在家中置办酒席,她也没奢求什么,以她丫头的身份想要做正房夫人,还不够资格。
她不慌,她相信他,相信最后的最后,他一定不会负她,这是她同他历经万难后才有的信任。
前院的喧闹声渐渐息止,院中响起渐近的脚步声,接着房门开启,禾草起身相迎,隔老远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我让人准备热水。”女子说道。
魏泽“嗯”了一声,歪在椅榻上,一手撑着头,半阖着眼,呼出潮热的酒息。
水在灶上热着,现成的,直接提了来,禾草进到雾气氤氲的沐房,试过水温,正正好,便扶了他进去,替他宽衣解带,男人褪去衣物后,入到水中,仰靠在桶壁上。
“少爷,我让厨房熬些醒酒汤来?”
“算了,别忙那些。”
禾草点头,出了浴间,怕他夜里不好受,仍是让厨房熬了些醒酒汤。
沐间响起哗啦的水声,禾草坐在外间发呆,心里有些紧张和不安,回想着她和他的第一次情景。
他出征之时,她追他到了边境,千里迢迢找上他,那段时间里,是他和她最自在的时光。
后来,战事骤起,他将她从将军府迁移到羊城的宅子里,他身穿甲衣,在一个雷雨之夜归来,那甲衣上还混着土腥气和铁锈的血气。
两人在掣闪雷鸣中结合了。暴雨和风掩盖住了那一晚的疯狂和不理智。
现在呢,她和他的身份不再是禁忌,她拥有一个正大光明和他在一起的身份,当然了,这个身份也不见得有多敞亮,不过最起码是没有非议的。
到现在为止,他只有她一人,所以是妻还是妾,她不去纠结这个问题。
正在沉思间,魏泽从里面出来了,头身上带着微微的潮气。
禾草微红了脸,正要起身,却被魏泽按住,他拖着凳子坐到她的身后,把下巴搁放到她的肩窝处,微微眯起眼,双手环上她的腰,把他拉向怀中。
“头沉得厉害,让我放一会儿。”
男子微醺的气息轻轻扫在女子的侧脸上,透着烛光,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纤细温柔的绒毛。
魏泽眼珠轻斜,目光落在她的耳上,那里像是透红琉璃,上面有一个耳洞,没有任何坠饰,干净又好看。他慢慢靠了过去,用唇轻轻碰了碰那柔腻的耳垂。
屋室安静下来,壁上烛影摇曳。
房门被敲响,禾草赶紧从他的怀里挣出,走去开门,原来是厨房送了醒酒汤来。
“少爷把这汤喝了。”禾草将醒酒汤双手奉到魏泽面前。
男子接过舀着喝了。刚才沐洗一遍身子,酒意散了些许。
“少爷晚上吃了什么没有?”禾草问道。
“尽喝酒了,哪有吃什么。”
“我让厨房再上些饭菜?”
“你吃过了?”魏泽不答反问。
禾草点点头:“不过少爷吃的话,我可以再陪着吃一些。”
“罢了,早些休息。”
魏泽摆了摆手,起身走到榻边,踢了鞋,仰靠到床榻上,看向禾草:“怎么傻站在那里不动?还不过来。”
禾草抿着嘴笑,走了过去:“少爷,是不是我以后就不睡隔断间了,和少爷睡在一起?”
男子眉峰不经意一挑,也笑了起来:“这个床从前你又不是没上过,怎么扭扭捏捏起来。”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那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了?”
年轻女子面皮一红,嗫嚅道:“那个时候还小……”
“现在呢?”魏泽缓缓说道,腔调中带了丝玩味。
“现在长大了,当然不一样。”女子小声说道。
魏泽撑不住笑了,眼睛在她的胸脯上睃了一眼:“也没长多大……”
禾草先开始没会过意来,待看到他一戏一笑的眼神时,明白了,碎着步子走过去,将拳头举在空中,假意要打他。
“我打了?我可真打了?”
魏泽擒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床榻上:“我逗你玩呢,你快上床歇息罢,既然是侍妾,自然要有个侍妾的样子,会伺候主子,我睡在哪里,你就睡在哪里。”
禾草将鞋踢掉,他们二人自小在一个屋子厮混长大的,也没什么羞不羞。
她躺到他的身边,他替她盖好被子,他拉扯被子的手有一点点的颤抖,然后他将她轻轻笼到怀里,她听到他的心跳,有些重,有些快。
禾草抬起头,先是看见他的下巴,等他低下头,她便吃吃笑了:“少爷,你在紧张?”
魏泽揉了揉她的头,也闷闷地笑出声,笑声从男子的胸腔传出,是啊!他真的有点紧张,手心都出了汗,连醉意都被这紧张给驱散了。
他就那么抱着她,真的就只是抱着,他不动她,在他看来,她还是太小了一点,身体都没完全长开,他把她收入房中,仅仅为了让她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睡到这张榻上,他们可以说说夜话,说到困倦时,相伴而眠。
他习惯有她,这个习惯已经变成了自然。母亲那日让他考虑娶妻纳妾之事,他脑海中出现的就是她,没有别人。
他心里这么想,便这么做了,依照最直白的方法,纳她做妾侍,至于娶妻之事,待到时候再说。
禾草听着他的心跳,安然睡去,在沉睡的前一刻,心想着,再过一年就十六了……
同这边房中的平和温馨不同,另一边的侧房内,银瓶扑在床榻上,乌云散乱,花容不整,呜呜咽咽。
霞娘同她睡一个卧榻,她比银瓶年长许多,本是睡了的,银瓶这么一哭闹,她哪里还能安睡。
“我先前让你不要去,你不听,偏要往前面凑,还跟禾丫头比,不是我说你,你拿什么跟她比?”霞娘说道。
银瓶抬起头,哭得两眼如桃,泣诉道:“霞大姐儿,你也为着她说话?我怎么不能和那个贱蹄子比?她才跟了少爷几年,我跟了少爷几年,轮得到她踩在我的头上,我不服!”
女人一边泣诉着,一边拿拳头捶打床板。
霞娘耐着性子说道:“你陪少爷几年算什么,你是被夫人调过去的,伺候主子本就是你分内之事,怎么还成了你的功劳?我说你不能和她比,你别不服气,我且问你,禾丫头救过少爷的命,为此差一点死了,你呢?你做过什么?不说别的,少爷就是看在这份恩情上,待她就与别个不同,你还想同她比,不是我打击你,趁早歇了你那痴心,伺候好夫人是要紧。”
银瓶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霞娘让她歇了心思,便慌了,她曾是唯一近身伺候过少爷的人,就差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