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石泰当了石方城的城主后,其子石锵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加之二人本身就与贺韬韬颇有龃龉,相处起来不甚愉快,但石家父子俩人也是明白眼下时局的,行为做事不敢太过分了去。
前任城主石寿山的身后事理应由现任城主石泰和石锵负责妥善处理,但石泰说白了就是个傀儡,真正行使城中大小事务管理职权却是石锵。
这日,贺韬韬忙着修葺石方城西郊一座废弃的练武场。
这场地荒废许久,石寿山上任城主后纵情享乐,压根就没有好好养过兵,倒是前段时间的乌丸人来了之后,将这里用了起来。
只可惜乌丸人草原莽汉出身,只喜欢跑马,练武场在他们手里就是一块废地。
贺韬韬重新拿回石方城,才正式准备有计划有节奏的重新完善修葺这里。
九月的秋老虎热得人心里毛躁,贺韬韬从繁重的军务跟前抬起头,田赛正好来了,如今他管着城中巡防,得时时刻刻提防西北的乌丸突然来袭。
“当家的,城里出了点事。”
贺韬韬往帐子里走没有问,进去用帕子擦洗了脸才问:“现在说吧。”
“石寿山的尸首还停在杂院房,这天气都发了臭,石家的想要把人直接扔在城外的尸坑一起埋了,石家姑娘却是不让,眼下俩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贺韬韬嫌恶地皱眉,“这都多少天了,还停着呢?不是早让石寿山的家眷把尸首领回去埋了吗?他们家人呢?”
田赛不语,只一味地沉默。
贺韬韬琢磨出来,试探问道:“石锵干的?”
田赛点头:“石家父子拿回城中大权后,对外说是让石寿山的亲眷领回石寿山的尸体,前往石家八姓的部落祖坟里安葬,但据下面人的消息,石寿山一家老小当夜就被赶出石方城了。”
贺韬韬明白,这是石锵在报当年石寿山把他一家老小赶离石方城的旧仇。
这男人,果然是睚眦必报。
“石悦又念着大家都姓石,去劝了是不是?”
田赛点头,“我们几个本来都以为石家姑娘姑娘的面子够大,老赵他们几个还开了赌注,这下估计得赔得底掉。”
贺韬韬哼笑一声,脱了外面的轻盔,准备换里面的衫子,正解着纽扣,想起田赛还在这,斜眼盯着他:“说完了吗?”
田赛懵声啊了一声,随即回神,黑壮壮的脸上霎时红了,忙退出去:“说完了说完了。”
田赛没离开,规规矩矩地守在帐子外面,“当家的,那石寿山的事情咱们要管吗?要不要帮石家姑娘一把?”
贺韬韬的衣衫已经换好,一把掀开帘子,白了他一眼:“帮个屁,我还嫌火不够大呢!”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朝田赛勾勾手指,小声耳语了几句,田赛听得直皱眉,说完,贺韬韬又嘱咐了两句:“最近天气炎热,做事的时候记得捂住鼻子,完事了多洗几次手。”
田赛一一点头,又从怀里掏出阿鹫送来的字条给贺韬韬。
字条上写了:尉三收药归来,罗海正也一同前来。
看到熟悉的字迹,贺韬韬心生欢喜,真好,又来了两个帮手。
傍晚的时候,两头骡子拉着一辆板车晃晃悠悠的来到石方城城门口
赵孔南听贺韬韬的安排,老早就等候在这里,等见了来人,喜滋滋的打开城门来迎。
罗海正情绪低落,双眼微肿,想来是来的路上哭过了。
石方城之于他就是第二个家,能再回来人是感怀万分。
板车上拖着大包小包的药材,一身蓝衣打扮的少年人模样,嘴里叼着一根草,悠悠闲闲地揭开脸上的斗笠,瞅了一眼赵孔南,问:“贺韬韬呢?怎么不亲自出门来迎我?”
赵孔南一愣,对着面前的人,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尉三爷,当家的在府衙忙呢,我带你过去。”
尉三被这一句爷叫得极为舒坦。
这是河间尉府家破人亡后,鲜少再有人叫自己爷了,他挑着眉,在板车上翻了个身,嗯了一声。
只是还没舒坦多久,一颗石子击中拉板车的骡子屁股上,骡子吃痛,嚎了一声,尉三本能一惊,从板车上滚落下来。
他正想破口大骂,马蹄悠闲地踱步到自己跟前,他抬头,对上贺韬韬手执马鞭微微俯身的一张脸,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到我跟前来装起大爷了,尉三爷威风不减呐。”贺韬韬笑盈盈地看着他。
尉三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嘟嘟囔囔:“哪敢在姑奶奶你面前充大爷啊。”
贺韬韬挺开心的,她和尉三这样斗嘴已经成习惯了,此刻居高临下看着尉三之前被剃掉的半边发已经慢慢长出,心里宽慰了一截。
尉三不好意思地将幞头往下扯了扯,笑容相比以前少了些自信。
贺韬韬下马,当着他的面瞧,眨啊眨的大眼睛,肯定地说道:“你别说,现在还挺人模狗样的,幞头一带,还有几分风流文人的模样。”
尉三暗笑:“谢谢你啊,还挺会夸人的。”
一旁的罗海正十分着急地插话道:“贺姑娘,我家老爷他...现在?”
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知晓石寿山去世的消息了,虽是阵营有别,但主仆一场,数十年的交情在那里
罗海正求到蔺止叙跟前,想回来再好好相送一把这位老朋友,蔺止叙自然是答应的。
正好他也有别的打算,如今自己忙于和朝廷派遣到幽州的监军周旋,分身乏术,没办法陪在贺韬韬身边,帮她出谋划策,罗海正可以补了这个缺。
过去他就是石寿山身边最得力的幕僚,且又对石方城及周围势力十分熟悉,有罗海正在贺韬韬身边襄助一二,蔺止叙可以放心不少。
贺韬韬面露难色,道:“罗先生回来的不赶巧,石城主已经入土为安了。”
罗海正闻言身子晃了晃,尉三在边上扶了他一把。
“带我去看看,数十年的情谊,我该为他上一炷香的。”说着眼角已有了泪花。
贺韬韬带路,几人一同去了城主府衙,只是还未走近,就听得内堂传来阵阵争吵声。
贺韬韬止步,看了一眼赵孔南,问:“怎么回事?”
赵孔南立马赶过去,内堂争吵声越来越大声,还伴随着茶盏破碎的声音,没过一会儿赵孔南出来回话。
“城主趁石家姑娘午间没在,下令将先城主的尸首扔去城外的尸坑一把火给烧了,石家姑娘刚刚回来,眼下正在和城主父子理论。”
理论?
大家都有耳朵,这么大的动静怕不是理论这么简单的吧?
比石悦更加激动的是罗海正,他怒目圆睁,不敢置信的一般问道:“烧啦?”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罗海正拂开众人搀扶,大步流星踏入内堂。
贺韬韬没什么表情,既不惊讶也不着急,一直在看戏的尉三忽然凑近贺韬韬,贱嗖嗖地开口道:“不会是你派人干的吧?”
贺韬韬冷不丁地踩了他一脚,回头朝他微微笑:“聪明人晓得适当闭嘴。”
尉三疼得直跳脚,想骂又不敢骂:“你这女人!我就是随口一问。”
贺韬韬径直离开,尉三颠颠地跟上。
一起来到内堂,只见黑檀木的大桌子前站着互不相让的石悦石锵两人,最里面坐在轮椅上的石泰龟缩成一团不发一言,活像是只缩头老龟。
“寿山叔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叔叔,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他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石锵此时一双眼血红,额角青筋暴露:“我放过他?谁放过我?!当年我们一家生活幸福美满,要不是他,我父亲怎会生出恶疾?我全家又怎会被他残忍赶到城外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城外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正是石家八姓人家世代居住的寨子,是石悦从小生活长大的家,现在被人说是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石悦不相信这些话是从石锵嘴里说出来的,这还是那个爱她护她,非她不娶的石锵吗?
两行清泪从石悦眼角滑落。
见有人来,石锵稍稍平缓了心情,对着石悦说话的语气和缓了不少,“悦儿,你要体谅我,明白我的苦衷,而不是一味地和外人站在一起来指责我。”
贺韬韬就站在他们面前,冷眼瞧着一切。
石悦想起选城主那日,贺韬韬对她失望的神情,心中不免生出难以言说的悔意。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站着的石锵,她一时有些惶然,不知当初的退让究竟应不应该了。
贺韬韬早就将一切看破。
石锵此人不堪信任,石悦心悦于他,只有让石悦彻底看破这人伪装下的虚伪和阴险,才能让她顿悟,更何况真正要让两人割裂的事情,只凭这一把火,明显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