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当面揶揄的司马曜只是沉默着注视着王忱。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臣请陛下立诛此贼!”
王雅被气得说不出话,车胤替他把话说了。
看事态朝着对家族不利的方向发展,王恭出言道。
“陛下息怒,言者无罪,此为谈玄之常。”
发言完毕的王忱,就站在大殿中央直视着大位上的皇帝。
夹在皇帝和家族之间的王温,只感觉进退两难。
离皇帝的距离足够近,他已经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天子之怒。
耳边是天子冕珠互碰发出的脆响。
眼前是朝臣争执不下闹出的僵局。
年轻的司马曜现在不能,也不敢发作。
世家和寒门,又都等待着皇帝的旨意。
王温明白,这个尴尬的场面,自己是无能为力了。
王国宝突然,离开位置,冒了出来。
“臣以为,抗辩已毕,应当结辩!”
结辩,作为多人清谈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决定着最后的胜负输赢。
通常这个环节上,要安排一位舌齿伶俐,出口成章的后辈来完成。
总之,和王国宝是一点也不符合。
他就是因为来得晚了,才坐到末席的。
贪财好色之徒,忘恩负义之辈,能说出来何等良言?
等着看笑话的几人,目光都转向了他。
“嗯?!”
气头上的司马曜,冷哼一声。
王温认为,此刻正需要王国宝来缓解一下气氛。
出身世家,没多少学识。
入仕为官,又不理政务。
声名狼藉,但处事圆滑。
只要他能记得,自己叮嘱的几句话就好。
“微臣以为,列位朝中肱股之言,皆忠义之言。只不过各执一段,未能尽善。”
平平无奇,但是很入耳。
双方激动的情绪,稍稍缓和下来。
王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伏在案上,侧着脸盯着他。
王国宝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天下很大,就单是扬州,许多州县,臣都没去过,也说不清。”
刚才还在气头上的王雅,哑然失笑。
“侍中大人,忙于政务,天下之大,自然是无暇游历。”
众人听到王雅对他的调侃,掩面而笑。
“呵呵呵……”
就连司马曜也偷偷地笑了几声。
王国宝一点政务也处理不了,在宫里不多的时间,都放在捞钱上了。
大多数的时间,就是在秦淮河上的花船里度过。
“陛下笑了,那事也就成了一半了。”
王温抓紧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陪着笑。
众人的嘲笑,他习以为常,厚着脸皮继续说道。
“臣见识短浅,不如朝中老臣,就以此宫举例,以论天下。”
他起身,朝宫门的方向指了指。
“此宫名为显明宫,为旧时吴主孙皓所建,大兴土木,耗费甚巨,然终为陛下所居,何也?”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洛阳不好么?洛阳宫住着不舒服吗?
无缘无故的谁想拖家带口,跑到江南来。
还不是斗不过五胡,让人赶到这里来的。
当然,这种话题没人愿意回答。
“此为上天以赐陛下,顺应天命也。当年吴主孙皓,为求保全社稷,以赤乌为此殿名,合武王伐纣之吉。不料终为世祖武皇帝所擒。”
司马曜来了兴致。
“爱卿请讲!”
王温交待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啊?”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王温。
王温朝司马曜使了使眼色。
“哦,臣是说,陛下如同武王姬发,力挫强敌,日后,必能光复中原,还驾洛阳,光复宗庙社稷。”
皇帝很高兴,但是双方都听不下去了,心中暗骂道。
“谄媚小人!”
“日后,日后。”
王国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抬头看到,王温的眼神又在分坐两旁的重臣身上来回游移。
他立刻看懂了暗示,继续说道。
“武王顺天合人,建功立业,因有周公、太公、召公辅佐。陛下亦不离朝臣辅佐,君臣上下,实为天下。”
之前将皇帝比作周武王,现在又夸赞诸臣是周公。
千破万破,马屁不破。
本来准备充分的徐邈,也没话说了。
“精彩!”
能得到对手的肯定,这次清谈看来胜负已分。
“十一岁登基,十七岁亲政。
显祖扬宗,外攘夷狄,内修法度。
五宗安之曰孝。慈惠爱亲曰孝。秉德不回曰孝。协时肇享曰孝。
刚强直理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
古往今来能和朕相提并论的只有大汉孝武皇帝,刘彻。”
淝水一战,以少胜多。
本就志得意满,今日又听了王国宝的赞美。
司马曜和这个年龄的少年一样,陷入了幻想之中。
王温看出他很满意,朝王国宝轻轻点了点头。
正午的阳光,顺着赤乌宫的破洞,刚好照在司马曜的身上。
在昏暗破败的宫殿里,坐在大位上的皇帝,光芒四射,
被温暖包裹住的司马曜,暗自下定了决心。
“既有天命加身,朕当为孝武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