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云越带着如同死狗一般的花琏踏进宗门时,心底隐隐萦绕的不安骤然放大,他脚步一顿,当即就想回转,不想宗主传音已至,迎面又碰上踢踢踏踏走来的樊清尘,看见他时眼睛一亮。
“师兄!”
樊清尘兴冲冲跑来,垂眼便看见滕云越脚边的花琏,嘴中“咦”了一声,弯身绕着花琏转了几圈,在看见他腰间垂挂的银铃时,惊异地瞪大眼。
“师兄,这人的悬赏令挂了许久了,竟被你抓到了,师兄果真勇猛!”
樊清尘双眼发亮,满腔的钦佩还未吐出,便被滕云越拎着扔过来的花琏打断。
“既然如此,你便提着这人去交差吧,我还有事。”
滕云越边说边召出天衢,还未踏上去,便听见樊清尘疑道:“师兄有何事这般着急?止罹可找到了?”
滕云越动作微顿,想起沈止罹所说的坦白身份,急欲回转的心又收回,自己既已回了宗门,何不趁此机会,全数交代了,这般,往后止罹便没有理由再避着自己了吧?
思及此,滕云越收起天衢,难得柔和了神色,拍拍一头雾水的樊清尘肩膀,道:“你说的对。”
话音刚落,滕云越大步往主殿走去。
樊清尘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手上还拎着昏迷不醒的花琏,眼看着滕云越越走越远,顿时急了,匆忙将花琏架起,急道:“什么对啊?师兄!你去哪?你把人扔给我了,我怎么办?”
樊清尘聒噪的呼喊被扔在身后,滕云越心头一片火热,满心想着向宗门坦白后,一身轻松的去寻沈止罹,跟在沈止罹身后,为他遮风挡雨,同他朝夕相处。
樊清尘拖着烂泥一般的花琏,匆匆追赶着渐渐远去的滕云越。
狭小的山洞中,山君小心翼翼将已陷入昏迷的沈止罹放下来,铮铮慢慢从沈止罹怀中退出,生怕压疼了他。
“山君,沈哥哥怎么了?”
铮铮的竹竿被甩到一旁,她无暇顾及,只慌忙扶着沈止罹垂落的手臂,声音在极度的惊恐下带着几分尖利,说话间带着几分哭腔。
山君化作小童模样,撑着沈止罹歪倒的身子,寻了处平整些的石头,让沈止罹靠在上面。
山君也是才化形不久,对人类的身体不甚了解,他贴在沈止罹心口静听片刻,看着满脸焦急不住落泪的铮铮,抿抿唇,即使心中没有多少底气,依旧强撑着镇定。
“他太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沈止罹的心跳虽然迟缓,但没有衰落的迹象,铮铮还是个脆弱的人类幼崽,沈止罹如今昏迷不醒,山君自认为是只成熟的虎,需要保护他们。
“真的吗?”
铮铮抹抹脸上的水迹,抽噎着问道。
山君看着沈止罹青白的面色,微弱的呼吸,重重点头,像是给自己信心一般,肯定道:“当然。”
铮铮闻言,才稍稍放下心,摸摸着沈止罹冰冷的手,翻出自己干净的内衫下摆,给沈止罹擦拭着手上血迹。
山君四处看了看,山洞狭小黑暗,还带着潮气,他鼻头耸动,没有闻见什么野兽的腥臊气息,这个山洞除了他们,没有第四个活物。
眼珠转了转,山君有了主意。
这个山洞放不下他的原型,他只能用这个手短脚短的幼童形态,艰难将沈止罹平稳放在石台上。
山君喘着粗气,对一旁不知所措的铮铮道:“你在这儿看着,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草。”
铮铮重重点头,跪坐在沈止罹身侧,小小的眉头蹙着,一脸认真的看着昏睡着的沈止罹。
山君退出山洞,化作原型,蹲身在山洞旁尿了一泡,有他的气息在,不会有不长眼的山兽过来。
完事后,山君又将山洞上垂落的藤蔓扒了扒,确定山洞口已经被遮掩住,才转头往林中走去。
灰黑的云雾遮眼中,一个修士一路疾行,眯缝眼细细扫过脚底密林,不知看到了什么,骤然停了步。
时值深秋,林中不少树叶已经泛黄飘落,地上枯黄一片,难见多少绿意,唯有一丛常青的野草上,有踩踏的痕迹。
那修士落下来,蹲身查看。
那野草挺立的叶片被踩塌,正缓缓恢复,应是才离开不久。
那修士咧出笑,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寻了个方向追过去。
山君鼻头耸动,在密林中转来转去,耳朵一甩,应是寻见了什么,它双爪快速刨着地,在看见一块沾着泥的硬块时,来了精神,小心将周围泥土扒开,将那物挖出。
身后突然出现一抹气息,山君叼着那硬物迅速转身,一个眯缝眼的修士正站在树杈上,遥遥盯着自己。
山君瞳孔竖成细缝,盯着那修士警惕龇牙。
那修士站在树杈上,看着底下悍猛的山君,目中流露出垂涎犹疑之色。
山君尾巴缓缓摆动,喉间发出低吼,林中骤然静谧,剑拔弩张之感逐渐蔓延。
那修士沉吟片刻,下了决定,转身准备离开此地,眼睛却骤然被晃了一下。
他止住动作,看向地上依旧警惕的山君,目光落在山君脖间。
那是一块带着铃铛的脖圈,脖圈上缀着金银玉石,方才他便是被那金银闪了一下眼睛。
有主的大虫。
那修士歇了离去的心思,盯着不住低吼的山君,缓缓笑起来。
原以为是只天生天养的大虫,碰巧有了些机缘,有几分修为在身,因着有事在身,他不愿与它纠缠,没成想竟是家养的。
他缓缓现出法器,面上闪过兴奋之色。
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一只有主的大虫,是谁的不做他想,自己是第一个找到人的,满心的自得让他战意昂然,几乎可以想到自己吃下那渡劫修士的法宝和这大虫妖丹后,会提升多少。
山君看着那人拔出法器,顿时明白这回无法轻易脱身,它眼睛盯着那人,将嘴中叼着的那物放回坑中埋好。
纵使铮铮心智已超同龄人许多,但在陌生环境中,唯一信赖的人昏迷不醒,难言的恐惧萦绕心头,她止不住的啜泣着,又怕惊扰到还昏迷着的沈止罹,哭噎声被压的极低,只有在换气时才从喉头挤出一丝。
她跪坐在沈止罹身侧,不住的用衣摆擦拭着沈止罹身上血渍,小手捂着沈止罹冰凉的手掌,神识覆盖整个山洞,尤其是山洞口,期盼山君尽快回来。
沈止罹昏昏沉沉,神识懒洋洋的龟缩在识海中,刚塑成的元婴在丹田中缓缓运转,木属性灵力游走过每一寸经脉,修复着伤势,水属性灵力也为他消弭去经脉中被天雷淬炼后的辣痛,火属性灵力在他体表覆盖,维持着体温。
远远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铮铮浑身一颤,身上汗毛乍起,认出那是山君,她脸色苍白下来,下意识望向洞口,沈止罹被她捂了又捂的手掌不再冰凉,而搭在他手上的那只小手,变得发凉。
铮铮僵硬的睁着眼,呼吸放的极缓,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一动也不敢动的望着洞口处。
哽咽被死死憋在喉口,铮铮心乱如麻,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无力的呆在这山洞中,听着一声大过一声的虎啸,心尖颤颤。
意识逐渐浮上,沈止罹最先感受到的,是手上止不住颤抖一物带来的麻痒感。
“铮铮…”
沈止罹的声音极低,但还是将万分警惕的铮铮吓得一颤,手下意识一紧,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珠被晃下来,直直坠落。
“沈哥哥…”
铮铮声音细细的,像是在确定什么。
沈止罹低低“嗯”了声,缓缓睁开眼,眼前天旋地转,沈止罹无力阖眼,喘了口气,调动体内灵力,飞快修复身上伤势。
得了回应,铮铮僵硬的身子顿时软下来,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扑簌簌往下落,开口时已带了哭腔。
“沈哥哥,山君去给你找药了,好像遇到危险了,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了。”
沈止罹猛然睁眼,立时坐起。
周身传来酸痛之感,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灵力也堪堪恢复小半,好在经过灵力修复,如今倒已行动无碍。
铮铮止不住的抽噎,眼泪沾湿前襟,沈止罹撑着石台下了地,擦擦铮铮挂满脸的泪水,动作轻柔,声音带着几分虚弱,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铮铮别怕,我们去找山君。”
思绪还停留在寻到双亲尸骨的画面,花琏脑海中的记忆,让沈止罹恨意滔天,心中也万分警惕,下意识将截住山君的人划分在仇人一栏。
他眼中闪过冷光,隐在黑暗中的面上一片狠厉,同他的语气截然相反。
不管是谁,既然寻来了,便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