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刚刚停歇, 外面的道路都还是湿漉漉的, 星光落在湿润的灌木丛上,那从翠绿的叶子上滴落的水珠折射出一道星辉。
高空的阁楼很静, 安静得只能听到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坐在石桌上刚刚还昂着下巴故意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的少年此刻眼睛瞪得圆圆的, 呆在那里, 整个人都懵了。
但是,无论是刚才那昂头小傲娇的模样,还是现在懵掉的模样, 在某人眼中都可爱得不行。
赫伊莫斯单膝跪在伽尔兰的脚下。
他仰着头,与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少年对视。
本该是屈辱的姿势, 可是那微扬的薄唇泄露出的几许纵容, 还有凝视着对方的目光中无比的柔软, 反而让那黑发仿佛融于这抹夜色之中的年轻男子俯身跪于金发美少年脚下的这一幕显得异常唯美。
——只是少年那一脸懵逼的表情彻底破坏了此刻这唯美的一幕。
一秒呆滞。
刚才还一脸悠闲地坐在石桌上一只脚一晃一晃不耐烦地赶着赫伊莫斯走的伽尔兰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跳下桌子,他伸手就去拽赫伊莫斯。
“你做什么, 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了——”
伽尔兰伸手想要将那个突然跪下来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家伙拽起来,可是下一秒, 他伸过去的手反而被对方抬手抓了个正着。
褐色的手握着他的手, 或许是因为身高和骨架的原因, 赫伊莫斯的手比他大不少。
握着的时候, 几乎能将他的整个手都包裹在其中。
只是下一刻, 赫伊莫斯突然松了一下,手下滑了半截,变成了握住他前半截的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恰好握住了他的手指。
伽尔兰一个没反应过来, 手被抬起来。
赫伊莫斯低头。
细碎的漆黑发丝散落在他锐利的眼角,细长的睫毛垂下来,阴影盖住他的眼窝。
他的唇轻轻地烙在少年白皙的手指上。
落在手指上的明明是男人那微凉而又柔韧的唇的触感,但是对伽尔兰来说却简直就像是滚烫的烙铁——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一把将手从赫伊莫斯指间抽出来。
他原本白皙的脸轰的一下涨红得厉害,就连脖子都隐隐地烧红了起来。
猛地后退一步,重重撞在身后的石桌上差点摔倒。
还好他反应够快,双手向后一撑,按在石桌上,这才站稳了。
按理说从小到大,身为王子的他被人行吻手礼的次数已经不少了。
但是不知为何,这一次,由赫伊莫斯来做,就是给他一种别扭至极的感觉,一时间让他的脸烫得厉害。
伽尔兰双手按着桌子站着,张着嘴,瞠目结舌地看着依然单膝跪在他身前的赫伊莫斯。
“你、你你你——”
太大的冲击让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全一句话。
比起那一脸被雷劈了似的表情的少年,反而是跪着的赫伊莫斯显得异常镇定从容。
他对伽尔兰一扬眉。
“行了吻手礼,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赫伊莫斯斩钉截铁地说。
伽尔兰被赫伊莫斯这种近乎无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他现在遇到的一定是个假的赫伊莫斯!
伽尔兰呆呆地想。
他认识的赫伊莫斯不可能这么无赖——
他在这里呆着,而对方已经起身了。
赫伊莫斯靠近过来,金红色的眸微眯,伽尔兰恍惚中觉得这人此刻的眼神像极了其在看到甜品微微发亮的眼神。
“那么,我的主人……”
那低沉中偏生能透出说不出的勾人感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要烫熟了他的耳。
“等等等等——给我等一下!你——”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逼近,自己却被石桌抵着无法后退,伽尔兰惊慌失措地抬手抵在赫伊莫斯肩上,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他的手刚按在对方肩上,就怔了一下。
湿的?
他感觉到自己手指按到的肩上的衣服有些湿,再抬眼一看,赫伊莫斯那漆黑的发都带着冰凉的湿气。
只是现在在黑夜中,那黑发微湿看不太明显而已。
“你……”
“殿下!”
突然一个喊声从后面传来,吓了伽尔兰一跳。
他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人连跑带跳地冲他跑过来。
因为那少年实在是太胖,与其说是跑,不如说看起来像是滚过来的。
“殿下,伽尔兰殿下——我可算找到您了!”
远远地就在黑夜中看到那一头明亮的金发,塔尔乐颠颠地跑了过来。
“大家都在找您哪。”
他说,还带着点骄傲。
他可是第一个找到殿下的,这说明他和殿下心有灵犀啊。
跑到阁楼处,塔尔刚要喜滋滋地和他家殿下说话,突然看到站在殿下对面的那个人。
“赫、赫赫伊莫斯王子?”
他吓了一跳。
赫伊莫斯王子怎么也在这里?
他正纳闷着,突然赫伊莫斯瞥了他一眼。
金红色的眸,锐利如剑刃,眼底一点寒光掠过。
小胖子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妈呀赫伊莫斯王子的眼神好可怕——
他做错了什么吗吗吗吗——
正要趁胜追击的赫伊莫斯突然被人打扰,悻悻然地停止了逼向伽尔兰的动作。
而伽尔兰则是如劫后余生一般,飞快地一转身,绕了石桌半圈,快步走到塔尔面前。
“宴会结束了吗?”
“是的。”塔尔不敢再看赫伊莫斯,只是低着头,“因为看到您不在,陛下让大家去找您。”
塔尔的回答让伽尔兰也放松了下来,宴会结束了,他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那么他泛红得厉害的唇的异状也不需要他绞尽脑汁地找借口了。
“知道了,走吧。”
伽尔兰说完,就和塔尔一起快步向下走去。
只是,在走下这层石阶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星光之下,阁楼之中,那个人站着没动。
黑夜中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是哪怕是在黑暗中,那双看着他的金红色眼眸也异常的明亮,像是一簇燃烧的赤红色火焰。
…………
因为宴会结束逃过了一劫,一夜过后,那有点红肿的唇回复了正常。
伽尔兰松了口气。
在侍女的服侍下吃完早饭之后,他去了王室的藏书厅。
小时候,他需要和同龄的贵族子弟一同在学厅学习,但是长大了之后,他就开始被歇牧尔单独授课了。
本来赫伊莫斯也是和他一起的,但是四年多前赫伊莫斯前往北境之后,歇牧尔就只需要教导他一个人了。
教导的地点自然是只有王室、高阶位的大祭司以及特殊的人才允许进入的,亚伦兰狄斯王家传承了悠久历史时光的藏书厅。
刚一踏进藏书厅那专门进行授课的偏殿,伽尔兰就是一怔。
那半边都敞露在蓝天下的偏殿之中,除了歇牧尔之外,又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发的年轻人站在侧厅中,颀长身影沐浴着清晨的阳光。
那俊美眉眼看来,对他微微一笑。
伽尔兰哑然,他想起来了。
当初是因为赫伊莫斯去了北境,他才被独自授课,都习惯了,所以一时没想起来,现在赫伊莫斯回来王城了,也得继续被歇牧尔授课。
这突如其来的碰面让他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
“你迟到了。”
一身长袍的沙玛什的祭司严肃地对他说。
“抱歉。”
伽尔兰道歉。
因为赫伊莫斯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隐隐作痛的唇,让他昨晚翻身了半宿,深夜才终于睡了过去。
于是今天早上就起得晚了。
歇牧尔点点头,示意他坐过去。
伽尔兰坐到了他的位子上,看到旁边已经新添了桌椅,赫伊莫斯坐了上去。
上午授课的时间里,伽尔兰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瞥着身边的人,想起昨晚辗转反侧了大半宿没睡,他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但是后来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昨天晚上他明明是想要干净利落地绝了赫伊莫斯的念头的,结果后面竟是被赫伊莫斯的举动给吓得不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那个时候塔尔正好又过来了,被赫伊莫斯逼得没法的他下意识带着塔尔就跑了,竟是将回绝赫伊莫斯的事情给忘了。
不行。
拖拖拉拉可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他不可能回应赫伊莫斯,就必须干脆地做个了断。
转动着手中雪白的鹅毛笔,伽尔兰一抿唇,如此下定了决心。
等歇牧尔的授课结束之后,他就和赫伊莫斯说清楚。
无论赫伊莫斯喜欢的是男性还是女性,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快刀斩乱麻,好过藕断丝连。
如此想着,攥紧了手中鹅毛笔,伽尔兰眼角余光往身侧的人瞥去。
赫伊莫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羊皮纸在桌案上铺开,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拿着笔在上面唰唰地写着。
细碎的黑发散落下来,半掩着他的眼。
薄薄的唇微张着,有些泛红,缓缓地吐出气息。
看起来很正常。
伽尔兰转回头去。
……
嗯?
好像不对。
少年又猛地把头转了过去。
这时,正对挂在墙壁上的一张地图解说着的歇牧尔终于忍不下去了。
“伽尔兰王子!”
早就察觉今天的课上伽尔兰一直心不在焉的他怒道。
“请您集中精神!”
歇牧尔的语气已经很不好了,但是伽尔兰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站起身来,直接凑到了赫伊莫斯身边。
“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手指碰到了赫伊莫斯撑在桌上的手臂。
好热。
少年一怔,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一伸手摸上了那被黑发盖住的褐色额头。
……跟火烧似的啊!
他就觉得赫伊莫斯今天的样子有点奇怪,呼吸也比常日要急促一些。
原来是发高烧了。
这时,歇牧尔也发觉到不对劲了,快步走过来。
“怎么回事?”
“啊,这个……”
伽尔兰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一直安静地坐着的赫伊莫斯突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平常锐利的眼此刻像是蒙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
然后,头一歪,上半身直接就倒在了他怀中。
下意识就伸手接住的伽尔兰:“!!!”
这家伙是不是装的?
他正这么想着,感觉到那闭着眼倒在自己怀中的赫伊莫斯呼吸越发急促,而他的手碰到的皮肤也发烫得厉害,顿时也有些急了。
“赫伊莫斯好像是发烧了。”
他说。
他蓦然想起昨晚,赫伊莫斯跟在他后面的时候似乎淋了雨,身上都是湿的。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
有些人轻易不生病,一病起来就特吓人。
赫伊莫斯大概就是这种人。
上午的授课临时取消,歇牧尔将赫伊莫斯带回住所了。
用扛的。
虽然知道这样不厚道,但是当伽尔兰看到歇牧尔一把将烧得没意识了的赫伊莫斯整个人扛在肩上扛回去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觉得,这一幕,他可以在以后拿出来足足嘲笑赫伊莫斯十年。
还有,那家伙烧得一塌糊涂了居然还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别人都看不出来,这真是……
伽尔兰对塔尔如此私下吐槽道。
“嗯?那殿下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是因为呼吸快了一点吗?”
塔尔好奇地问。
“…………”
因为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赫伊莫斯居然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很不正常啊。
要知道,以前赫伊莫斯的目光从来都是落在他身上的。
以上这样的答案,伽尔兰自然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随便对塔尔含糊了几句,应付了过去。
吃过午饭之后,伽尔兰想了想,还是去了赫伊莫斯的住所,打算看望他一下。
刚踏进行宫里,负责这里的中年女官长已经迎了出来,对他行礼。
从这位女官长口中得知,赫伊莫斯在上午被送回来之后,医师就过来了,在查看之后留下几包药,嘱咐女官长去熬汤药,尽快让赫伊莫斯王子服下。
而且赫伊莫斯前不久也已经醒来了。
可是,这位中年女官长脸上看不到一点放下心来的神色,反而很是苦恼。
看着女官长那为难的,欲言又止的神色,伽尔兰主动问了起来。
“怎么了?”
“伽尔兰殿下,赫伊莫斯王子他……”
女官长瞥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对伽尔兰说。
“他不肯喝汤药。”
伽尔兰:“…………”
对了,差点忘了。
赫伊莫斯喜欢甜的东西,特别厌恶苦的东西。
伽尔兰无语了。
只是没想到,他竟是连治病的汤药都不肯喝。
“汤药端进去了,可是赫伊莫斯大人一直不肯喝,殿下,您帮我劝劝他吧。”
看着一脸为难之色的女官长,伽尔兰无奈地点了点头。
毕竟说起来,赫伊莫斯这次发烧还真和他有点关系。
当伽尔兰踏进赫伊莫斯的卧室里的时候,就看到赫伊莫斯侧身躺在床上。
漆黑的发丝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男子安静地躺着,褐色的颊此刻有着一点不正常的泛红。
常日里看一眼都令人心惊的凌厉的眼是闭着的,看起来安安静静的。
额头还在渗着汗,将几缕黑发黏在额头上。
那薄薄的唇抿紧着,泄露出一点难受的情绪。
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赫伊莫斯只是闭眼养神,并未睡过去,等伽尔兰一走近,他就睁开了眼。
细长的睫毛只是微微抬了一下,并未完全睁开,半睁着,让那眼显得细长了许多。
他眼珠动也不动地看着伽尔兰,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那个在战场上强大到被众人称为黑骑士的可怕男人,常日里如锋芒毕露的利刃一般的年轻人,此刻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双眼巴巴地看着他,竟是给人一种孩子般乖巧的感觉。
看着赫伊莫斯那因为发烧而不正常的泛红的颊,和难得一见的蔫蔫的模样,伽尔兰顿时就有些心情复杂,又有些心软。
“把药喝了?”
他轻声说。
略有些干裂的唇抿了一下,赫伊莫斯嫌弃地瞥了那碗汤药一眼,皱着眉说了一个字。
“苦。”
“……”
你是小孩子吗,嫌药苦?
还要别人哄着吃?
“我没事。”
赫伊莫斯起身,靠在床头,看着站在床边的伽尔兰说。
“就算不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着这话,可是声音却显得有些沙哑,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渗出来,将几缕漆黑的额发贴在皮肤上。
伽尔兰没多想,只是下意识弯腰,伸手摸了一下赫伊莫斯的额头。
依然很烫,和上午比起来差不了多少。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注意到他摸着对方额头的那只手下,赫伊莫斯的眼深深地看着他,透出一点锐利之色。
只是那抹锐利在伽尔兰看过来时瞬间就收敛了起来,让人再也看不见。
“把药喝了。”
直起身来的少年说,认命地开始了自己的哄人任务。
“我去给你拿蜜饯过来。”
“不要,不想吃。”
伽尔兰有点奇怪,赫伊莫斯平常很喜欢吃这种极甜的果脯的,现在居然说不想吃?
“那……甜糕?”
“不要。”
“蜜冰奶?”
“不要。”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算了,我干脆都拿过来,你自己看。”
伽尔兰有点头疼,他转身想要离开,打算出去吩咐女官长将所有甜食都弄过来。
可是,他刚刚转头,身体还没来得及动,一只手突兀地伸过来。
赫伊莫斯抓住了他的手腕。
少年下意识回头。
刚刚还靠在床头的赫伊莫斯向前倾身,右手紧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松开。
“都不要。”
往日凌厉的眼此刻半睁着,朝伽尔兰看来。
金红色的眸蒙了一层浅浅的雾气,没了锐利,多了几许朦胧。
和常日里有着极大对比的模样让人看着,就会不自觉地又是心动又是心软。
一手抓住伽尔兰的手腕,赫伊莫斯仰着头看着伽尔兰。
宛如朝霞一般俊美的侧颊上,耳垂上那个雕工粗糙的青金石耳环折射出一道光。
烧得比往常红润了些的薄唇动了一动。
本就低沉的声音此刻带上几分沙哑,更是低了几度。
像是簌簌的沙粒摩擦着掉落下来,若有若无,却是渗入了心底。
他说:“我要你。”
蒙着雾的焰色宝石眸子看着少年,那低低的声音磨得人心口发颤。
…………
伽尔兰俯视着赫伊莫斯。
然后,一个用力。
他把那只被握住的手收了回来。
金色的眼微微一眯,少年弯眸对赫伊莫斯灿烂一笑。
他说:“不给。”
赫伊莫斯:“………………”
作者有话要说: 圣斗士是不会在同一招之前倒下两次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