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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只有痛苦的世界之中,艾德孤身一人。名为欧迪姆的幽灵镇压着他的意志,把他永生永世困在他人生中最恐怖的那一刻。

千遍、万遍,艾德看着这段记忆不断重演。坠地时他痛苦万分,但与最可怕的部分相比,它根本不值一提。一遍又一遍,他看到那只被冷酷的世界压垮了的雌驹站在酒店楼顶绝望地呼喊,无论他说什么都毫无作用。最后,在觉得他分神了的那一刹那,她从十层楼高处纵身跳下。每一次他都试图抓住她。

如果他生来就是天马,还有着与阴天相当的飞行能力,也许他真能抓住她。但他不是。他成为小马不过几天,连展开翅膀都很勉强,更别提用它们飞了。他还是跳了下去,奋力伸出蹄子想把她抓住。

他失败了。她死了。千千万万遍,她死去,而他活了下来。他一次又一次折断了翅膀,但这同样不是最让人痛苦的部分,她坠地时身体发出的脆响才是。天马落地很轻柔。独角兽并非如此。他狠狠抹去体表的血迹,用力到鲜血淋漓。尽管如此,自此之后他再不觉得自己是清白之身。“你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你只依靠自己。”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这样对他说道。“这一切就是代价。跟随我,你再也不会失败。当时如果有我指引你,你就能抓住她了。”第一次、哪怕是第一百次,他都没有相信那个声音,但到最后,所有人都会臣服于欧迪姆的力量之下。他对地球的统治已成定局,没有什么阻挡得了他。

而艾德也相信这一点。他目睹奥利弗成为俘虏,注视着他勇敢地挣扎、抵抗憎恨之音的控制。他注视着他救治伤员,注视着他用自己的方式与死神搏斗,注视着他的这份意志逐渐崩溃。最后,奥利弗也臣服于欧迪姆的力量,他的意志成为了新的奴隶。它就像潮汐般无可阻挡,所有人都将臣服,他们对此无能为力。

艾德看不到任何反例,于是他停止了抵抗。欧迪姆给他的自由多到他难以置信,毕竟不管怎么说,要是奴隶自己就想要服从,那他就会更有用些。服从意味着他还能再次动起来,所以他便服从了,这就是处世之道。亚历克斯到来时,他就和其他所有小马一样与之战斗。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胸口,感觉简直像被狠狠打了一棒球棍一样,没断骨头,但感觉也差不了多少。他在疼痛中昏厥,有那么将近一分钟完全无法活动。

世界随之安静下来,欧迪姆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他再度孑然一人,只有枪击的疼痛为伴。艾德伤得太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求它能杀了他。也许它确实会要了他的命,也许这就是欧迪姆抛弃他的原因:他已经没有用了。

痛苦的时刻逐渐过去,欧迪姆又回来了。他命令艾德起身,于是他便站起身来。火辣辣的疼痛灼烧着他,但还不足以阻止他,那个神灵需要他的服侍,那他就会得到服侍。在他身上,他的痕迹开始逐渐消退,但艾德几乎没注意到。残留的部分还是足以提醒他反抗毫无意义,还是足以用千斤重量将他压垮。他听到图书馆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但这与他无关,欧迪姆只需要他原地待命,于是他只会用原地待命作为回应。

然后,真视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非常担忧。她说了些什么,但朦胧中艾德什么都听不见。交流不是他的任务,于是欧迪姆就把声音从他那里夺走了。这不是说他耳朵没了,也不是说它们没有了知觉,只是每当他设法倾听时,他听到的东西就突然间变得无关紧要。

再然后,她消失了,变成了另一个对他而言重要得多的家伙:瑞利。他想尖叫,想警告她立刻掉头离开,跑得越快越好。欧迪姆对他的思维洞如观火,他会从中得知她就在这。假如他命令艾德发起攻击,他就会攻击。假如他命令他空蹄杀死这个女孩,他就会照办。他没有选择权。

他感觉到这只幻形灵冰冷的壳质独角紧贴他的胸口,随后传来她牙齿带来的刺痛。他尽全力无视了它。欧迪姆分散在许多小马体内,并没有专门关注他。如果他没什么引它瞩目的地方,如果他能让自己不动声色,把精力全部集中于他胸口内的疼痛,也许他就不会被迫做出任何事。

他的脑海开始放晴,内心的阴霾在情感的照耀下开始逐渐消散。他爱瑞利,他爱亚历山大的小马,也爱这个诞下他们的世界;他爱晴空,也爱看冰球比赛和动作片;他也许还爱阴云遮天,这点他还不是很确定。但在所有这些事情之中,他最热爱改变和尝试。我该干什么?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咯,”瑞利低声说道。“你自由了。”

确实如此。

“它要控制亚历克斯!你不能让它得逞!”

进入图书馆途中,他们不必担心要与其他小马战斗。他们现在就和原来的他一样都牢牢站定,哪怕面对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威胁也不动分毫。欧迪姆的注意力现在正放在其他地方。

不过途中他还是注意到了某样物品:一个放在最大的一块装甲车碎片旁、正在滋滋作响的电台,很显然瑞恩要么是没看到它,要么就是并不在意。艾德捧起耳机。

“我总得他妈的知道该干些什么吧,小马!你就不应该……”

即便说话的人怒火滔天,艾德还是认出了她的声音。他直接插嘴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泰勒,这里是艾德。”

电话那头突然变得悄无声息,沉默持续了好几秒钟。“你好啊,艾德。”她终于开口,语气中满是怀疑。“你对亚历克斯做了什么?”

她知道他们把我控制了,他沮丧地想。他绞尽脑汁想找出个解决方案,不过其实用不着他来想,瑞利还在这呢。她用惊人的怪力压下他的肩膀,把耳机从他耳朵上摘了下来。“泰勒,艾德现在是好人。我已经把他脑袋里的寄生虫赶出来了。”

也就是因为瑞利一直有意把头靠得离他很近,他才能听见那边在说什么。“瑞利?亚历克斯告诉我你已经跑掉了。你在这干什么呢?”

“救我的朋友!”她听起来很是恼火。“亚历克斯现在还在里面好吗!这样,我知道你有无人机一直在盯着我们,那就用它们看看我们这里。看见了吧?艾德不像别的家伙似的都傻站着不动,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给我一分钟,我会把我们的其他小马也救回来。他们受控时间不长,所以我……我觉得应该会简单些。我……我想我应该还能再榨出点来……”她用魔法把耳机还给他。他接了过来。

“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艾德?有什么东西把我的装甲车撕碎了,那时候它的cpNFG可还启动着呢。是,它与我们飞机上的设备相比是有点小,但就算是代用品,它也能让一辆装甲车免受核……”她住嘴了。“我的问题还没回答呢。到底出什么事了?”

“欧迪姆就盘踞在那只名叫夜语的小马身边,”他解释说。“因而他的魔力远远超过独角兽本应有的水平。我觉得应该就是他把你的装甲车给拆了,不过不用担心,在那之前亚历克斯就已经下车了。现在她就在屋里。”

小瑞利倒在乔瑟夫面前蜷成一团。他靠过去,听到她小声说道:“没……没有给莫里亚的了……抱—抱歉……过会儿……”

“瑞利,你做的很好。”他靠到她身旁,屈膝拍了拍她。“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现在休息。”虽然他能看到智慧的光芒逐渐回到乔瑟夫眼中,他还是先把她扶到墙角。他恢复的速度比他快很多。当他碰到她时,有些力量甚至又回到了这只小马驹体内,让她的眼神不再混沌。她站起身,在他的注视下改变了形态。

恐怖这个词不太对,尤其他还看到了全过程。诡异?这是。令人不安?这也是,不过这也没比她的外貌怪到哪里去。不过几秒钟,她就越长越大,重新变回真视的外形。

“亚历克斯在哪呢?”和泰勒一样,他也这样问道。他环顾整间屋子,却没有看到亚历克斯、瑞恩和艾布姆。说不定还有其他小马也一起不见了,因为有些之前一直躲着不露面的小马他还认不全。图书馆的地板被毁成了一团糟,家具四分五裂,楼梯井也坍塌了。楼梯下方只有一片黑暗,艾德的眼睛可看不穿它。

乔瑟夫指了指。“就在下面。我们得弄点光出来。”他的角发出一丝微光,随后便开始向前跑去。

“先别急。上面的小马现在都没有意识,去把他们的枪都夺下来然后再跟我走。”下面有一场战斗等着他,但这次他可不会再贸然闯进去了。他在尼亚加拉干过这事,最后只引起了牺牲,还折了一只翅膀。这次他会做好万全准备再去。“你们这伙小马当初难道还有什么计划吗?”

乔瑟夫一边把他视线内的所有冷热兵器都飘到他面前聚集成一团金属云,一边说道:“亚历克斯本应把所有小马都吸引到这里来,好让我和莫里亚去摧毁欧迪姆的藏身之物,结果我们却发现它藏在一只小马体内。虽然亚历克斯告诉过我们不要动手,莫里亚还是对他发起了进攻。你……也看到什么情况了。”

“是啊。”艾德指了指一个回形桌,它后面有些空间可以藏东西。如果不走到桌子面前仔细看它背后,你都注意不到,于是乔瑟夫就把那伙邪教徒的武器都堆到它后面,而他从桌上拿了一盏提灯。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就这样放着我们不管,放着我们做这些事情。”他听着有些紧张。“欧迪姆非常庞大。只要它想,它就能控制数以千计的小马。就算它目前在忙的事情用不上他们,它难道不应该利用他们阻拦瑞利,让她无法解救我们吗?唯一的……”他身体一僵,一声枪响随即传来。艾德立即掉头冲向楼梯。

泰勒打破了寂静:“我正准备执行亚历克斯的后备计划,大概还有两分钟就好了。去问问乔瑟夫,问问他觉得这可不可行!”

他照办了。乔瑟夫皱起眉头:“说得好像我们会放它跑掉似的。”他点亮他的角,沿着楼梯窜了下去。楼梯底现在只有一只小马还活着,简直就像尼亚加拉的惨剧再度上演。恐怖的场景与他的记忆中的画面几乎分毫不差,险些让艾德吐了出来,但他忍住了。只是勉强。两具尸体倒在地上,亚历克斯离它们不过几步远,黑暗在她身体周围翻腾,在她的眼中、耳中和口中熊熊燃烧,有如一团狰狞的烟云正在试图让她窒息。他觉得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就是如此。

“它需要有个新宿主!”乔瑟夫在他身旁喊道,楼梯下面的惨相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仅仅控制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这么费力。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它现在看着简直就像它想把它绝大部分躯体强行挤进去一样。”

“为什么?”艾德紧皱眉头,困惑地看向下方的烟云。“她不过是只年轻陆马。那我们是不是已经无可挽回了?她输定了。”艾德曾经历过亚历克斯现在的感觉,但当时的阵势可没这么大。夺走他的意志时欧迪姆可没收回自己的力量,让他的其他仆从都僵直不动。假如果真如此……那亚历克斯一定就在忍受摧心剖胆的痛苦。它会挖出她思维中每一个厌恶自己的理由和每一次失败,然后把它们绞在她的心上,直至它流出鲜血。这个想法让他一阵颤栗。她从那边现身时,她内心中还会有哪怕一点点亚历克斯的踪迹吗?瑞利能不能把她也救下来?

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楼梯口传来了瑞利的声音。她勉强站立,四肢都因此不停颤栗,但她还是站住了。“她输不了,不过我们还是需要协助。在她把欧迪姆赶出她的身体之后,我们得确保他不能跑到别的地方去。你们有谁知道该怎么做吗?”她现在听着不再像一个惶恐不安的小孩子,而像一位自信的领袖,毫不怀疑自己的命令会得到服从。要是亚历克斯也是只怪虫子,嗓音也是这么诡异的话,她说话的感觉就和她一样了。

“我们得让光线射进去!哪只小马拿个镜子来!”

“洗手间里有几面大的。”艾德掉头飞奔。他很高兴自己能帮上他们的忙,顺便还能远离楼梯下方的屠杀现场。踹开紧锁的厕所门后,乔瑟夫也加入了他的行列,和他一起用螺丝刀和独角兽的魔法把镜子从墙上拆下来。艾德拉开每一扇百叶窗,寻找最好的角度想把大部分光线反射进楼下,靠着三面镜子和一点点智慧,他们终于把部分直射光导入下方。他只能指望这样够用。

“plan b马上就位,再过二十秒!”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艾德举着、瑞利驮着、乔瑟夫飘着,三人把三面镜子调整到合适角度,让阳光裹挟着足以比拟仲夏正午的热度从他身旁喷涌而过。这可真是怪异至极:艾德甚至都从没见过如此刺眼的阳光,而且现在还是十一月。他不得不移开视线,要不然他绝对会被刺瞎双眼,但借助余光,他还是能看见光潮沿着楼梯奔腾而下,像恒星一般照亮了地下室。他感觉到他的四肢中灌入了并非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很好,他这样想到,虽然他其实都不知道这个想法属不属于他自己。再亮些。

在阳光的照射下,只有亚历克斯的身体附近还留有些许黑暗,不过现在也只剩下了几缕黑影。它们像蛇一样逃离光线,躲到她的背后。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他的想象,但光线似乎还在不断延伸,像撞到了抛过光的金属一样从石头和水泥的表面反射开来,填满了所有空间。它无处可藏。

引擎在上方呼啸。他听到了泰勒的声音:“你们要的蜂鸟来了!力场现在还没启动,但快了!”

亚历克斯张口咆哮:“滚出去!”艾德知道反抗欧迪姆只是徒劳。当初他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它的一小部分力量作用在他身上的结果,而现在亚历克斯面对的可是它的全部。但它真的滚出来了。黑暗从她的七窍涌出,像沥青一样流下,在她的蹄子边汇成几摊。光芒触及之时,它们大多都被直接蒸干了,但最大最深的一团黑暗仍然存留了下来。它退到她身后,像蛇一样蜿蜒逃入地下室。

“已经很近了,执行计划!”

hpI的反魔法场带来一阵寒意。艾德感觉到了它,正是它让人类能在这样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中生存。不过虽然他的确有过这种感觉,但它之前从未如此强烈,简直就像前所未有的重力突然压向他的躯体,把他无情地压到地面上。刚才还充盈四肢的力量骤然消失,让他只有自己可以依靠。要是他把他的镜子摔到了地上,半数射入地下室的光线就会消失。他没把它弄掉,但乔瑟夫出了问题:他的悬浮力场突然失效,镜子从中坠落,就要在地上摔个粉碎。幸亏瑞利脑子快,要不然光线就要彻底消失了。

满屋的小马开始颤抖和抽搐。有些开始尖叫,有些开始呜咽,有一只甚至想跑出门去,但在门前就笨拙地自己把自己绊倒了。最后,亚历克斯也耗尽了力气,倒在地上神志不清。她背后黑暗凝成的蛇形剧烈颤抖,他听到一声嚎叫,所用的语言他根本无法说出,让他的耳朵感觉像是被火烧火燎一样疼痛。这个生物开始像露天下的干冰一样升腾出一层薄雾,不停发出噼啪声和滋滋声,不过十秒钟,它就彻底消失无踪。

欧迪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