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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的哭声有如一把尖刀插入他的内心。他从来没带过孩子,甚至都没有年幼的兄弟姐妹或侄子,从没看到过孩子仰视他的目光,因此直到这一刻来临时他才感受到这种他一生中从未感受过的痛苦。就和他在纽约或更早前在尼亚加拉时一样,他从心底知道有只小马需要他的帮助,即使是刀山火海也不可能阻挡他的去路。

他从亚历克斯身旁冲过,闯入迷宫般的建筑物内。不,普通的迷宫不足以形容这栋建筑的复杂。它是米诺斯的迷宫1。他猛转过几个弯,蹄不着地的跃过一座桥,骤然置身于洞穴深处。它的顶棚是为人类设计的,高悬于他头顶之上。楼梯诡异地扭转没入墙壁,在与墙壁结合处材质转变为人造岩石。大多数梯子对于没有手的他来说都过于陡峭,无法攀爬。毕竟人类是灵长目动物,而他已经不是了。

他无视了亚历克斯呼唤他的声音,对着电台大吼说他们找到了一个人,要求大家从基地赶到街道尽头的老旧工厂,但他会这些杂事都丢给亚历克斯。他必须去找到那个孩子。

他并不打算理智思考在这么长时间之后怎么会有个孩子还活着。哭声并不响亮,而且还在逐渐减弱。如果他必须对此做出解释,他可能会说这个孩子是因为一直哭泣而耗尽了精力,即将入睡。“喂!”他竭力喊道。“有人在吗?”

这个人造洞穴和他在主题公园里见到的那种并不一样。它的墙壁粗糙不平,形状也很奇怪,时不时从墙上以奇异的角度探出大块粗糙水泥,甚至包埋其中的钢筋偶尔都暴露在外。有一块凸起的水泥划过他的背包,拉扯保护他翅膀的薄绷带。他没减速,结果它把他的绷带扯了下来,带来一阵短促的疼痛。他身上的绷带被扯成了碎布条,在他奔跑时从背上四散飘落,在他身后留下一条白色的轨迹。

艾德跌跌撞撞闯过黑暗的洞穴,四蹄并用爬上走廊,一转身猛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看起来和普通建筑没什么两样的地方,只不过这里的楼梯扶手由无数鲜艳的圆柱体拼接而成。这栋建筑是克苏鲁2还是苏斯博士3设计的?还是他俩合作了?

“你好?”是个虚弱的女声,听起来她的主人比阴天和亚历克斯年纪还小,但他听不出来她具体多大。她的声音中有种诡异的回响,肯定是因为他和说话者之间隔着蜿蜒的走廊。说实话隔着这么远他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就很令人惊诧了,毕竟这栋建筑四通八达,墙壁非常厚实隔音效果很好,建筑内部也很空旷。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他才听不见外面的鸟鸣声和风声?“是……是有人在吗?”

“对!”他喊着回答道,又经过了一阵挣扎才爬上通往声源的梯子。这次他来到了一个铺着木地板的走廊,四周有几条岔路。他意识到蹄子踏在木头上的声音有可能会吓到他找到的这只小马,因此他放缓脚步,在不会发出巨大响声的前提下以最快速度快走。亚历克斯好像在曲折的走廊里把他跟丢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她没被困在哪个洞穴里。但就算真是这样,那也等会再说。他可以一会再去营救她。

“继续和我说话。你在哪呢?”

“我在一个塞满旧东西的小屋子里。”她的回答声很虚弱,显然也充满了恐惧。她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非常奇怪,就好像她正坐在按摩椅上颤抖着说话。“墙上还有几个玻璃展柜。”

离得不远。随着他越走越近,艾德开始闻到这个地方。它闻起来并不仅仅像个沉积尘土的脏屋子,而更像是有谁勉强爬进了一个沉积尘土的脏屋子然后死在了这里。他又转过一个弯,从放在地上的硕大仓鼠笼旁走过(毕竟没人不喜欢玩这个对吧?),终于能看清那个传来孩子声音的房间。

看到这个屋子,闯入他脑海的第一个词是“窝”。屋里堆着几十个睡袋,每一个都色彩艳丽,从大小来看显然是儿童睡袋。

墙角堆着几个大号塑料箱,浓烈的气味似乎就是从这些箱子里面散发出来的。里面装着食物,从气味上推测它们大多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彻底腐烂了。幸亏这个房间还有窗户可以透气,也能让阳光射入黑暗的房间,要不然就算有矿灯的协助,小马糟糕的夜视能力也不能让他看清环境。

“我来了。”他在门口停下,把肩膀上的枪摘下来放在门外。没理由去惊吓一个小孩子。“我知道你肯定是吓坏了。你应该一个人生活了很长时间,对吧?”他看不见她,但他能看见在一堆毯子、枕头和背包下面有团东西。“你不用再躲着了,出来吧。我保证我会好好待你的。”

角落装满数千只昆虫标本的玻璃展橱下,这团毯子开始蠕动起来。一个被阳光照得半明半暗的身影突然跃入他的视野。

有那么几秒钟他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个昆虫模型,然而这个模型却自己动了起来,向他露出一对硕大的像猫一样的黄眼睛。

胆汁倒流进他的胃里,耳朵贴到头两侧,心跳骤然加快。他看到它嘴里探出几颗毒牙,黑色硬质外壳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的腿在恐惧中打颤,像是在直面一头可怕的异种熊。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逃跑的冲动。如果他没有对危险最起码的感知,他早就在无数冒险中身亡了。

但他看到泪水沿着这只生物脸颊流下,看到它的胸膛和他一样因为恐惧而随着呼吸急剧起伏,看到它的透明翅膀在不可自抑的恐惧中微微颤抖。他看到这只生物裹在一个明粉色的睡袋里,用一对遍布孔洞的前腿把一个玩具熊紧紧抱在胸前。

此时此刻,厌恶和怜悯在艾德心中激烈斗争。有几秒钟它们强烈得能让他同时感受到这两种情感。但我是来救她的。

怜悯最终获胜了。艾德无视他蹄下奇怪的嘎吱声,无视这个古怪的孩子令人不安的面庞,缓缓走入房间。他用了几秒钟抵抗他来自动物的本能恐惧,重新找回被其淹没的人类理性。无论这个小女孩外表如何,她都一定是那个袭击了所有人类的法术的受害者。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小怪物,至少这不是他看到的全部。他能看到她究竟是什么人:一个孤单、惊恐的小女孩。

她全程带着不信任的目光盯着他。他的本能在心底尖叫,告诉他她马上就会猛扑过来,把他的生机从体内吸走。但她没这样做。她只是盯着他。

他停在她刚好碰不到的位置,在一堆旧枕头上歇蹄。显然她一直就睡在这个角落。他伸出一只蹄子,这次他要对抗的不再是因她而生的强烈厌恶,而是对自己的憎恨和愤怒。他居然想过要从一只需要帮助的小马身旁逃开。“我是艾德。”他向她伸出一只前蹄。“你叫什么名字?”

“瑞利。”女孩用她的双蹄碰了碰他的蹄子。虽然触感非常诡异,但他其实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他注意到的是她从近处看来有多么瘦弱。“你是来打我的吗?还是你会转头逃跑?”虽然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但她还是开始啜泣起来。她要么没意识到自己在哭,要么就是根本不在乎了。“我上一次遇到的家伙们就是这样。我遇到他们的时候……向我开枪……”

他靠得越近,他越注意到她的健康状态极差。这种判断并不仅仅来自于她腿上的空洞,当然这也不可能是好征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看上去就像正在忍饥挨饿。她是不是已经独自生活好几个月了?

“不。”他无视了女孩身上的恶臭,低下身子紧紧拥抱她。“瑞利,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我不知道其他小马会怎样,但你现在安全了。”

起初他感觉到她古怪的身体在他怀中紧绷,像是不适应这种近距离的身体接触。在事件之后她有没有和其他小马——其他不会向她开火的小马靠得这么近过?最初几秒的紧张过后,他感觉她放松下来,用虚弱的四肢缠在他身上。她没说话,而是抑制不住地开始啜泣,像海难中最后一名绝望的幸存者紧紧抱住他。

她就一直像这样抱着他,一直持续到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亚历克斯终于找到他们。“艾德,你在这啊。你怎么也不在电台里回一声!你找到……”她突然沉默。艾德确实看不见她在干什么,但他能猜出来她干的绝对不是好事。“你还好吗?我们都在这,都在找你……”

艾德扭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孤独终日把她的一只蹄子压在步枪边缘,不过她看上去就和艾德刚才一样内心挣扎不安。他晃了晃脑袋,他是真的感觉有点头晕,还是这只是他的错觉?

孤独终日缓缓放下步枪,向前走了几步,迅速扫视这间屋子。毫无疑问她这是在像往常一样检视所有细节,试图拼凑起事件的真相。

“这就是我们听到的那个女孩。”他能看到她明显在强忍着内心的厌恶和恐惧。

最后她忍住了。幸好她等了这么长时间,等到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后才靠近过来。“她这是怎么了?”

他把她从怀里放开,转身站在大门和这只昆虫纲马科物种之间。虽然亚历克斯在这种情况下能足够冷静,足以理解他刚刚了解到的事实,但莫里亚很可能就会直接开火。他几乎可以肯定乔瑟夫也会第一个开枪,不过他动作迅速的原因和莫里亚完全不同。“她孤独生活了太久。”他回答道。“孤独会在一个人身上烙下印记。”

“我还记得。”陆马再次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次比上一次更真挚。但这个笑容虽然很友善,却不是因为爱。“你好!”她的目光从那一堆几乎完全腐烂的食物上一闪而过,随后落在这只诡异的黑色小马身上。虽然和典型的哺乳动物不同,但她显然有营养不良的症状。“我们在街对面有一冰箱的三明治,还有沙拉和各种面食,吃起来应该比……”她身体颤抖,忍住呕吐的冲动。“那些什么东西好多了。肯定不是变质的食物。”

瑞利闻了闻她,又重新躲回艾德背上。她说话声很轻,带着颤音:“除非艾德说这没问题,我不想走……”

她看起来很平静。“没关系,我会去拿些食物过来。”她的目光重新与他相遇,于是他点头回应。没必要再多说一个字了,现在哪怕再说出一个字都有可能会惊吓到这只古怪的小马。她用带子捞起枪迅速跑离现场,艾德想起来他当时就是因为这种原因才投票选亚历克斯做他们的领袖。

瑞利很快恢复了正常,重新在他身后站稳望向门口。

艾德现在终于能看清她了,之前他在黑暗中一直没有机会看清。她通体漆黑,像是由几十处小马的身体部位拼接而成。她在头顶有一只角,和她的翅膀很搭配,背部覆盖着反射出绿色幽光的甲壳。她也像所有小马一样有尾巴和鬃毛,都是淡绿色的,不知为何这一缕缕毛发也和她的腿一样遍布空洞。她大概比她矮十公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但她似乎不像他第一眼看到她时那么饥饿了。

“她是谁?”

“亚历克斯。”

女孩从她身旁走过,穿过乱作一团的垃圾堆。她曾经就以此为家。她好像想找什么东西,但他肯定猜不出来是什么。“她生我的气,还很害怕。”这只小马坐了下来,用牙齿拖出一个背包,开始拖着它钻过垃圾堆。“看见你的时候她可是一点都不生气也不害怕。为什么?”

他想不通这样一个遭受心理创伤的小女孩为何会如此敏感,在仅仅和另一个“人”短暂接触后就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但他并不需要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她是在担心我。我让她看到了你才是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我。”

她思索了一阵。“还有其他人吗?不只有你和她?”

“对,我们总共有六个人,要是算上狗的话就是七个,不过他没来。车上没有地方了。”

“他们也都像你一样友好吗?”

他不打算在这方面说谎。“不。”但他不会就说到这,他不想冒把她吓倒的风险。“但亚历克斯会和他们谈谈的。”

她站起身,用牙齿把背包拖在身后,走到他身旁重新坐了下来,不着片缕的身体颤抖着。“我不想再孤单下去了。”

“不会的。”他露出微笑。“我保证。”

译注:

1米诺斯的迷宫:希腊神话中用于困住牛头怪米诺陶洛斯的迷宫。

2克苏鲁:美国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创造的一个邪神,是旧日支配者。祂在远古时期便存在于地球,被封印在深海中,意志能透过海水传到陆地上,精神敏感的人能感受到祂的意志波动,最终会陷入疯狂。当星象正确时克苏鲁就会浮出水面毁灭所有人类。克苏鲁居住于拉莱耶,这座城市的建筑结构反常不符合透视原理和几何学。此处提克苏鲁是想说明这栋建筑内部结构极其复杂。

3苏斯博士:20世纪美国着名儿童文学家和教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