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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天」

第二日,七月初十。

一早便有传令兵骑马从赤狐营东西南北奔走宣扬和张贴告示,说吴王傍晚酉时要在中部承鹊山最高峰,传说中的伏羲女娲繁衍处设坛祈天。

家家户户可闭门在院中仰观上天神示。

听闻消息的人们抬头望望头顶虽已流火,却依然热辣辣的骄阳,舔舔尚未病愈的伤溃嘴唇,又捡块石头打开门扔向传令兵的马。

再有官员上报百姓闹事时,冷玉笙只吩咐,饥民莫咨怨,先由他们去。

路上被泼了不少泔水,士兵只好推着水车过来清理。

粥棚内有百姓为了一碗米的稀薄大打出手。甚至有病人住在医棚时,家中便失了窃。

士兵便一日三回去街头巡逻,治疫之外还要维护治安和抓小偷。

上午他站在巍峨高耸、郁郁葱葱承鹊山山脚,盯着士兵来来回回搬祭天的贡品和礼器。

想起昨夜那姑娘对他说的话。

他先是向杨烟倾吐了民怨之忧,以及暂不能整治官场的矛盾。

“民怨皆起于京南路官场之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那些官都是骆坤的人,骆坤又是晏渚的人,目前还要指着他们干活,根本动不了。”

“就如多年积攒的痈疽脓疱,疫病只是叫它溃破而已,治疫是治标。要治本,这盘棋便要从头布置,非数年之功不能整顿。”

“可一场疫病之后,百姓死伤无数、田地荒芜、教化缺失、民怨鼎沸,这些却亟待解决。否则,病好无用,赤狐军走后,他们还是得忍饥挨饿,势必会盗匪并起,京南路就会重复北边匪患猖獗境遇。”

“阿嫣,你既说人要努力成就功业,本王也不愿只取治疫表面之功,而是想做点事既能平衡眼下局面,也能解决根节问题。”

冷玉笙语气郑重:“你记不记得还曾自诩是我的老师,今日学生可是真诚要向老师求教的。”

杨烟拿头点了点门板,透过缝隙瞧了瞧外边的月亮和星星,又低头推指演算一会儿,忽然眼睛一转,笑道:“有了!”

冷玉笙立刻将耳朵贴上房门。

“殿下,从古至今,‘民愤’这东西不是一直都在吗?只是有时如暗河,有时如明溪,即使文景、贞观盛世,也有凶杀匪盗、天灾人祸,流寇反贼从来像野草,从未斩杀净过,你何必烦扰?”

她细心安抚他:“如同太极两仪,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有官吏的地方就有贪腐,有百姓的地方,也总会有民怨。黑白相伴相生,无从消解,首先要允许它的存在,不必为之烦愁。”

“其次呢,道人们既能趁虚而入,说明吏治确出了问题,百姓确遭了苦难,也是将民怨摊开了告诉朝廷,百姓需要安抚,当务之急是慰藉人心。”

“对吧,万事都有利弊两面,假道人就是刺破脓疱的那把刀,虽然难看,虽然会疼,但切切实实告诉君王,这里生病了。”

“至于这破败官场呢,必须要治,但还要从长计议,至于怎么治,就不是我能置喙,要看圣上和殿下的意思。”

“我只觉得,殿下不要失意。即使此处肮脏腐朽,或许也能做肥料滋养万亩良田。将来打倒贪官后,取之于官,用之于民,就看殿下怎么用了。”

冷玉笙点头,心中躁气被轻柔抚平,问:“那眼下呢?”

“眼下么……”杨烟摇头晃脑,卖个关子,“那得辛苦殿下明日表演场幻戏了。”

——

没人能闹明白,怎么小王爷突然决定要祭祀。

还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和吉时。

但当日下午的京南路数州县,无论是治疫士兵厢军,还是待在药棚中或家中的百姓,都在翘首等着所谓神示。

人们在解决不了问题时,总喜欢垂问上天。

不确定君王顺不顺应天命时,还是要垂问上天。

明州城内刚刚重新开张的茶馆里,第一批病愈的百姓终于找回乐子,聚在一起等着看神示——或者是笑话。

皇室连牛皮都吹出来的东西,若等不到,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书人有了新的话头:“政和政和,却是多灾多难的年头。年初一场洪水,年中一场瘟疫,是否果真是天要断送国运,且看今日分解……”

-

阳光掠过承鹊山山顶日晷,影子又斜移一分,酉时到了。

山顶有座极阔大羲皇庙,神殿中伫立数根高耸四棱方碑,簇拥着伏羲女娲的巨型裸身石像。

庙外开阔处设祭台,几案上摆满猪羊瓜果贡品。

圣鼓编钟一同敲响,隆隆乐声悠长回荡山间,渐渐传到山脚下,绵延飘了十数里。

冷玉笙带领官吏士兵数十人,皆着白衣,执雀翎或谷物秸秆虔诚祝祷跪拜。

邱大仙换上一身红色道袍,边烧符纸边起舞。

各州县传令兵接力传递信息,祈天仪式开始了。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疫灾汹汹,黎民受此苦楚,吾心犹如鞭答,惟祈天降神示、疫毒驱散,求无病无灾,国运昌隆……”冷玉笙举起酒樽,向天地倾洒一杯酒。

顾十年轻唱:“跪!”

众人跟着下跪祝祷,邱大仙以剑串起燃烧符纸,向天一扬。

众人皆抬头望着天空,西斜日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人们纷纷抬手遮住额头。

纸灰翻飞中,山头慢慢飘来大朵大朵白云。

但也只是些云彩而已。

有官吏尴尬地要扯下头上扎的雀翎长羽。

冷玉笙只专注盯着天空,虽说他信杨烟,但此刻竟有些紧张。

若求不来任何神示,该如何向官吏及百姓交代,恐怕只能自请削爵了——手缩在袖中,他转了转鹿骨扳指。

许是扳指给了他力量,揪紧的心松弛下来,无论什么身份,在哪儿,至少还有她在身边。

再望望邱大仙,邱大仙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红袍道士仰面等着远处的风来。

某个瞬间,山间真起了风,一开始是微风,然后卷成狂风,狂风带来乌云,遮蔽了天空。

天地一瞬黑了下去。

“这就是他娘的神示?”狂风吹走暑热,茶馆中的人们却开始拍桌子叫骂。

小厮忙着寻蜡烛一桌一桌掌灯。

“不会预示这王朝要塌了吧!”有乌鸦嘴猜测,身边人迅速捂了他的嘴。

有人觉得日子要完了,准备回家收拾行李逃跑。

但路上的人还没跑几步,头顶突然云开雾散,天边云彩竟陡然被热烈夕阳映照成五色,光芒穿透云层,束束直射到承鹊山山顶。

“看哪,月亮!” 有人指了指东边天空。

地上的百姓一起抬头,才见东边已然挂上明亮如洗上弦半月,西边太阳未落仍是红彤彤绕着彩云。

“是神示!日月同辉光照天地,五色祥云凤凰在庭!嘉禾秀朱草生,甘露润醴泉涌,人冶绵延,国运昌隆!”

说书人立即诌了一通吉祥话,说罢丢了折扇,跑到街上跪拜。

无论百姓还是兵吏,皆丢下手中活计,虔诚跪向天象祥瑞。

沐浴在五色光芒中,冷玉笙怔了半晌,才依稀听到身后官员们在俯身称颂。

一簇光落进神庙,伏羲女娲的神像愈加神秘威严。

似被什么庞大力量召唤,他也颤颤伏下身子。

-

然而身后骆坤猛然起身,大步向前,当着众官吏质问:“自古只有天子能封禅祭天,吴王殿下在此祈天是何居心?此乃天降祥瑞么?莫不是昭示你的狼子野心!”

人群登时窸窸窣窣,像猫群里钻进了一只小老鼠。

冷玉笙闻声回眸,眼神一瞬冷了下来。

那双冷眼和昭安帝几乎一模一样,笼罩在彩云光芒里,竟真冷漠疏离地像个神仙。

骆坤一瞬间打了怵,强撑着与他对视。

冷玉笙却没起身,只向殿内神像抱了抱拳:“上天生养万民,伏羲女娲更是华夏子民始祖,民祭天孙祭祖,本就是应当,何来狼子野心?天降祥瑞,是降泽于百姓,大疫当前借此以振人心。”

话锋一转:“倒是转运史你,目无祖先,以下犯上,皆是大不敬,你又是何居心?”

骆坤立刻跪倒,向神殿磕头:“下官绝无有不敬天之意。但朝堂礼法分明,明日本官就要上表圣上裁量!”

彩云仍在天边烧灼,日月东西相映,州县内百姓都在奔走相告,跪倒向天祈福,也信了王朝仍有绵延之象。

是杨烟昨日说的:“百姓也许不信君王和官员,但定信天。”

但无人知晓,承鹊山顶,此刻又有一场交锋。

骆坤以上表弹劾相挟,冷玉笙却低头转了转手中扳指:“随意。”

骆坤立即摘掉头上雀翎,褪掉身上白衫,露出内里官袍,转身要下山。

楚歌带人拿剑将他拦住。

冷玉笙却摆了摆手,命令放行,站起身平静目视身后众人,道:“愿意一起上表的,可以一起去了。”

又有官员开始解衣服扣子。

天边彩云不知何时尽数消散,日月一同隐去,只余一道夕阳落山后的紫红余韵。

数名官员转身后,迎面却有一行脚步急着奔上了山。

是黄兵带刀急禀:“将军,圣上遣宣谕使前来招抚宣旨!”

冷玉笙心头一震:“谁来了?”

转身欲走的官员立刻止住脚步,眼见一绯色官袍戴幞头青年,单手捧黄绢圣旨,由数名士兵引着,施施然登上了山顶。

冷玉笙眯了眯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