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码头附近,螃蟹人伸出一只钳子,在半空中咔咔动了两下,看起来是在邀请他们上船。
但维克多不明白的是,他们既然已经安全离开了游牧民的控制范围,又为何还要坐船呢,难道作为海盗圣地的月牙湾也依然不安全吗?
“命令,海龟港。”卡基诺斯的通用语说得很差,几乎无法表达出完整的句子。
“黑棘大人要我们送二位先去海龟港,到了那里才算是真正安全。”螃蟹人身后的海盗替它说道。
维克多看了看奥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去一座小岛上。
正如传闻中所言,月牙湾是海盗们约定的圣地,在这里没有人敢动刀枪,除非他想同整个水晶海上的海盗作对。
但卡基诺斯依然要求他们前往,并且态度坚决不容置疑,看上去像是这群海盗的大老板——黑棘的意思。
奥利虽然知道了大概是维克多的父亲担心他们遇难,而花钱雇了这群海盗佣兵保护他们的安全,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再去那座岛上才能算是“真正安全”。
她想提醒维克多,这有没有可能是另一个圈套。
留在月牙湾,有海盗王的公约限制这群海盗不敢公然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可一旦去了海龟港,那里是黑棘的地盘,一切就都是黑棘说了算了...
事实上,即使奥利以最恶意的心态揣测这件事,她也依然想得太简单了。
因为奥利并不清楚,黑棘的背后,究竟是谁。
或者说,她以为黑棘与维克多的父亲之间只是简单的佣兵与雇主的关系,但实际上这两人的联系,要比任何人所知道的都更加密切。
暮光公国最近二十多年来繁荣的商贸,与克莱蒙侯爵和这位叱咤风云的大海盗都密切相关。
侯爵为海盗提供幕后的资金和船只,给他在水晶海上的威名添砖加瓦;海盗为侯爵提供海上军事力量的支持,让暮光精灵的商船能够安全渡海。
仅仅只是让暮光精灵的商船在跨越水晶海时不被劫掠这一项上,他们帮暮光精灵商人节约的成本就几乎与其他商人的利润一样多。
同时,作为一支实际效力于暮光公国,但这种关系却从来不曾公开的海上军事力量,他们在打击暮光精灵的商业竞争者时,也往往能够获得出人意料的效果。
更何况,黑棘只需要在暮光公国的矿场海岸上做个遵纪守法的好人就够了,在水晶海的其他地方,他依然同其他海盗一样,劫掠商船毫不手软。
帮暮光精灵商船剩下的成本,可全都变相地加在了其他渡海的商船上...
而在维克多看来,他只知道父亲在矿场海岸惩处海盗的力度是毫不留情的,任何被抓住的海盗,都会毫无例外地被判处死刑。
至于许多海盗其实只是黑棘借以打击异己送来的竞争对手,这一点他浑然不知,他只听说过父亲手下有一位阴影中的海军上将,统领着一支无人见过的私掠者舰队...
“我们不会去海龟港,我父亲只是委托你们保护我们安全离开战锤要塞,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们可以走了。”
维克多看出了奥利的意思,他坚定地拒绝了螃蟹人的邀请。
“任务,海龟港。”螃蟹人听了后直摆手,确切地说应该是摆钳子。
“二位可能误会了,我们不是要保护二位离开战锤要塞,而是护送二位安全到达海龟港。”螃蟹人身后的海盗继续替他翻译。
“为什么要去海龟港,难道月牙湾不安全吗?”维克多这么问着,身体也跟着紧张起来。
虽然在码头上海盗们应该不敢亮剑,但小心一些总归没错。
然而他们僵持的时候,几艘停泊在码头的船上,忽然跳下一群穷凶极恶的壮汉。
这些家伙看上去不太像是来逛街的,反倒更像是去打劫的。
难道他们不要命了嘛?
在月牙湾里动手,等于同整个水晶海上所有的海盗为敌,即使是黑棘在有克莱蒙的支持下也不敢做这种事。
这倒不是因为海盗间也讲什么荣誉和信誉,而是这个港口是整片海上唯一能够为所有海盗提供销赃出路的地方。
在这里动手,劫掠那些替他们销赃的商人,无异于杀鸡取卵。
而且还不光是杀自己的鸡,连别人家的鸡也一并在内。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么做的人一旦被抓住,死亡已经是他求之不得的结局了。
更何况,若是把这里的商人全都吓走了,即使获胜的海盗占领了月牙湾,留给他的也只是一片沙子地而已。
土地本身并不是财富,只有土地上的能够产出人们所需要的资源时它才是财富。
勒诺伊尔是第一个看清那群人的旗帜的人:一面红旗,上头还有黑色骷髅骨架。
作为常年在月牙湾和沙漠地找营生的佣兵,他和海上的水手一样熟悉那些大海盗的旗帜。
比如持有匕首的右臂,那是黑棘船长的旗帜;如果再加个沙漏,那就是他弟弟灰棘[1]。
而这面红色旗帜,则属于水晶海上第二强大的海盗,却也是最危险、最残暴的那个——处决者韦恩。
“处决者!”
就连卡基诺斯见到那面旗帜,都顾不上再和维克多和奥利罗嗦了,直接用钳子一边搂住一个,推着他们就朝码头旁的船上跑去。
因为这面红旗,意味着“一个不留”。
“阿斯拉!”维克多拍着螃蟹人粗壮的蟹钳,他这时候才感受到这家伙有多么强壮。
螃蟹的眼睛往后扭了扭,但它似乎并不准备带上那个女孩。
海盗是一群很迷信的人,而女人是海神最厌恶的东西,所以他们对于让女人上船很反感。
让他们载着奥利,都已经是黑棘把刀夹在脖子上才答应的,再多带一个小的,开什么玩笑呢!
不过维克多出溜往下一滑,猫腰从螃蟹的钳子下跑过,直冲那个女孩而去。
此时此刻,他表现得就像自己真得是她父亲一样。
并且大有一副不带女孩,他也绝不上船的架势。
而维克多不上船,奥利也绝对不会上船。
眼见处决者的手下在码头上造成的混乱越来越大,卡基诺斯也顾不了那么多吉不吉利的事了。
水晶海那么大,海神祂老人家总有个瞎了眼的时候。但回去的船上看不见黑棘大人需要的客人,黑棘大人可不会瞎眼...
卡基诺斯的船名为“狂风号”,由深色的厚重橡木打造,拥有两层火炮甲板。每侧船舷有十扇炮门,另外还得算上上层火炮甲板露天的火炮。
船首像是九条触手的人面章鱼,而撞角则像一根张开的蟹钳。
船壳外面,沿着船肋的地方包裹着铁皮和小臂般大小的铁钉,尽管那些铁东西已经在海水的侵蚀下部分生锈,但依然不减她的狰狞可怖。
作为黑棘的舰队中攻防性能最出色的战船,即使与利尼维亚和艾瑞戴尔的皇家军舰相比,“狂风号”的坚甲重炮也绝不算逊色。
卡基诺斯快步走上后甲板,用钳子卡住船舵轮盘的卡槽,同时水手们也在动作迅速地收起锚链、降下风帆,希望能够在处决者韦恩完全占领港口前离开这里。
然而处决者对于月牙湾的进攻,并非仅有这几条船上的突击队。
他不是要抢夺这座港口,而是要完全封锁占领这里。
那么行动的目标,自然也包括月牙湾的大灯塔和海岬处俯瞰整片海湾的三塔要塞。
并且处决者在海岸发动进攻的同时,也一定意味着他此刻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扼守海湾的灯塔和要塞。
海湾码头中每条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视线,正在起航中的“狂风号”自然也难逃其中。
一对一的单挑,除了利尼维亚的“国王之锤号”和艾瑞戴尔的“女神宝钻号”,没有船有把握战胜卡基诺斯的“狂风号”。
韦恩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压根没想用自己的舰队阻拦卡基诺斯。
在海上同这座橡木和钢铁拼起来的移动堡垒对轰,就算他们能赢,韦恩也得损失几条船。
而现在三塔要塞与灯塔皆在自己手里,他干嘛要和黑棘的人拼海战。
用永不沉没的要塞和灯塔,夹击这条船难道不好嘛?
......
狂风号被炮弹掀起的水花夹在中间,就像小孩拿在双手间来回抛接的木球。
维克多窝在船舱里晕到几乎无法站立,醉汉似的摇晃让他差点连肠子都要一并吐出来。
更别提狂风号上那些轰鸣的火炮,狭窄的空间里塞进去这么多大口径的加农炮,特别是紧张的水手还习惯往里填更多火药好让它们的威力再大一点。
每当炮手长怒吼着命令开火回击时,维克多额头上都青筋暴起,即使在装填的空当,他的耳畔依然回响着刚才的余音。
“起开,别他妈挡道儿!”
下楼的水手一把推开想要爬上楼梯的奥利,让她撞到扶手上差点磕去半颗牙。
有一发六十四磅重的铅芯弹击中了船只的水线部分,汹涌的海水正源源不断地往狂风号里面倾注。
他们必须得尽快填上那个洞,不然覆盖铁皮的狂风号是会沉入水底的。
没错,狂风号是水晶海上唯一会沉入海底的木船。
为了加强防御,狂风号的龙骨和船肋用的是比橡木更坚韧的铁骨木。这使她能够承受外覆铁皮带来的额外重量,却也由此造成了巨大的自重。
维克多连忙爬起来,飞扑过去把自己垫在奥利身下,用自己的身体帮她在滚落下来之后得到些许的缓冲。
他们是陆地上的战士,可在海上就像是涂痱子粉的孩子。
甲板上的状况比船舱里更糟糕,水手们必须顶着飞溅的木屑,在摇摆的绳索和桅杆上控制帆索,确保这艘船能够继续航行下去。
而敌人给他们的威胁还不止如此,要塞里的四十八磅炮和六十四磅炮发射实心铁弹,它们用来击碎船壳;而更小口径的二十四磅炮和十二磅炮则用来发射链弹,它们能够撕碎风帆和索具。
任何飞舞在空中的东西,除了那些咸腥的水花,都能够威胁到水手的安全,而脆弱的水手除了身上轻薄的单衣就再也没有任何保护。
卡基诺斯牢牢地控制住船舵,它想凭借厚重的船壳硬闯出去。
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来自灯塔和要塞更猛烈的炮击。
狂风号再坚固,也只是一艘木壳船;可灯塔与要塞,是由砖石垒砌出来的。
要塞发射的超大口径铁弹能够轻易凿开狂风号的装甲,但即便是狂风号上最重的两门位于下甲板中央的四十八磅炮,也无法伤及陆地上的要塞丝毫。
更何况,韦恩还有停留在湾口的舰队,他们绝不会允许黑棘的手下逃出去。
黑棘的老巢在所有海盗王里是离月牙湾最近的,一旦他知道了,整片水晶海上的海盗王很快就都会赶来。
在没有完全占领月牙湾并做好准备之前,韦恩还不想一次对付那么多对手。
卡基诺斯见到迎面升起红旗的十几艘双桅有桨快船,便知道硬闯出去已经没有可能了。
它只能咒骂着猛地打死舵轮,顶着要塞的炮火强行掉头回到码头上。
至少靠岸之后他们还能回黑棘在月牙湾的酒馆,而在这里只能等着被要塞里的岸防炮轰成一片碎木渣...
维克多和奥利在船舱里感受到了船只的转向,木头之间吱吱呀呀的摩擦声,就好像这艘船随时都会解体一样。
还有不时从头顶上滴下来的血液,因为混着海水,那些血液即使是刚刚流出也已经变得冰凉。
阿斯拉牵着奥利的手,紧紧地抱着她,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也想要安慰她。
勒诺伊尔扶着舱壁,摇摇晃晃地找到了维克多,他带着他们走到船舱后面,掀起一扇通往船底的活板门。
“快点,到下面来!”
在船只转向的过程中,大部分的火炮都无法回击,狂风号就像一个靶子一样,任凭敌人倾泻他们的炮火。
这使得整艘船都变得很不安全,所以勒诺伊尔不得不让维克多他们去到舱底。
那里虽然阴暗潮湿,又满是各种腐烂而肮脏的压舱物,除了犯错的船员和俘虏,一般不会有人上那种地方去。
但那是这艘船唯一位于水线以下的地方,也是唯一一处不会被炮火直接命中的安全之所。
海盗们需要保证他们不在掉头过程中被那块不长眼的木屑击中,别指望海盗的医生能有多好的技术——上船前当过屠夫的都已经是难得的熟手了。
然后勒诺伊尔又塞了条系着铃铛的绳子下去,万一他被击中了,他们也好自己顺着绳子爬出来。
免得等会船撑不住,船舱里逃命的水手再一紧张忘了他们。
维克多瞪大了眼睛,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坐船,想不到就遇上这么刺激的事儿。
但愿这辈子再也没有下一次了,额,不对,不是希望今天就了结在这的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