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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红酥手。黄縢酒。(凤头钗,陆游。)

第二日太子穿好了衮服让太监拿来了王冕,这一套行头齐备。他奔着皇陵而去。可不敢再留在京都里头。

黑夜里冷不丁被人叫醒,周遭围着一群鬼神,还有俩凶恶的人冷冷地盯着他。着实吓坏了罗沁。

罗沁这时才又想起国神曾经拉他入神国的事情。

罗沁以为,他不主动去冒犯贾家商会。但下面的官员对贾家商会不满,这与他太子有何关系?

他自是乐见有人去折腾他们。贵为人主,受了惊吓,还要遭那小道士笑话。什么叫行为学上来看?本王的行为又岂是你这小道士妄自揣测的?

东宫自上一次发生刺杀以后,已经尽数换上了太子的亲兵。东宫里的神官也是都是粟岳亲自从国神观招来。夜里季通红彤彤的眸子,杨暮客绿油油的眼光,着实让罗沁骇然。突然冒出来两个人,那些神官也不似是被逼迫的。

这些年供奉勤勉,若论罗氏谁最敬爱这些神官。他罗沁认第一无人可认第二。

怎地还能这样?罗朝非他罗氏天下了么?罗沁要去皇陵问问祖宗。

皇宫里议政殿上众多大臣得知太子前去祭祖,无奈将目光都投向了邱悦。

邱悦木然地看看礼部尚书。

“孙大人。我罗朝当下有名的外商只有贾家商会一家。自从妖邪犯边,瘟病四起,外商皆跑出域外。我们若是处置不好此事。怕是来年再难吸引外商入境贸易。”

“邱大人所言极是。”礼部尚书孙大人看了眼吏部尚书渠声。“渠大人,京都太守陆大人言说贾家商会欺诈士人,空穴来风定然有因。不知吏部可曾收到士人豪族受骗的奏章。”

渠声呵呵一笑,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而且目光长远,对局势判断异乎寻常的准确。这也是为何他这尹氏的女婿早早地就站在了罗沁一方。此时罗沁没有明确表态,但是他又牢牢地站在了贾家商会一方。渠声说道,“本官不曾收到这样的奏章。反倒是因为贾家商会集资筑堤,多出来许多官职。这些日子本官忙着选拔良才,许多人都托了贾家商会的福。升官进爵嘞。”

工部尚书愁眉不展,上前言道,“昨夜骨江下游一段决堤了。北方人口南迁,受灾民众不多。但是冰塞严重,南方上游怕是也要加紧工期。否则亦有水灾隐患。贾家商会着实是罗朝救星。集资筑堤一事可谓是神来一笔,助我罗朝免于今冬水灾。”

邱悦吃惊地问他,“如此重要事情为何此时才报?”

工部尚书瞪了邱悦一眼,“你这些日子都忙着统计税赋,只关着收钱的事情。花钱的事情你问都不问,我差人去审批的案子一件都没办下来。”

渠声赶忙拦住话,“诸位,莫要争吵了。太守陆大人状告贾家商会欺诈士人,偷税偷税。此等事情非同小可,我等需加紧办理才行。本官建议,由吏部陪同御史前去调查事情原委。尽快还贾家商会清白。”

太监在殿外喊了一声,“圣人御驾来临,诸位大臣前来接驾。”

罗朝圣人躺在轿子的软榻上,对着老太监说,“你喜欢沁儿,朕亦是喜欢他。可这么大的事儿,他说跑就跑了,躲到了宗庙去。不争气啊。人这一辈子争什么?百姓争得是活命,士大夫争得是权利,君王争得是名声。这千古留名的机会,沁儿都拿捏不住。你还觉着他强于我么?”

老太监伸出胳膊让圣人扶好,低声说道,“奴婢从不觉着殿下强于陛下。奴婢只是为罗氏尽心尽力,谁对罗氏江山好,奴婢就帮谁。”

圣人扶着太监的胳膊慢慢起身,“我这老狼,终究还是要给他那猛虎去擦屁股。”

杨暮客孤独地走在晨光里。

他明白了什么是成人,是玄而又玄的宿命。

太一时光长河中的那一道光,总有一个端点,是他入世的节点。

是沙海与季通相遇的一刻。是天边看到小楼的那一刻。是与师傅归元同桌用餐的那一刻。他此生以来,遇见的人和事在短短的路程里,又回想一遍。

钟声余韵犹在。

杨暮客不需望炁法,能看到东方大江的方向,有一个神国在缓缓飘动。那口钟好明亮。

曾在青灵山中看见的金鹏法相遨游在大江中,拖曳着一只三头两脚的天妖在罡风中穿梭。一头扎进深空不见了。

麒麟元灵大神以麒麟之身屹立西南杜阳山脉,撑起了圆弧之光,盖住了整片天空,甚至还包括了许多冀朝的灵土。

杨暮客低头一看,他已经超越了京都法阵的大小。以大鬼法相显现在了罗朝阴间。城隍阴司众多阴差和神官谨慎地看着他。

“贫道修行之中,会尽快出城。绝不会干扰世俗,请诸位放心。”

说罢杨暮客身影闪烁,朝着一个火红的金坑而去。

金坑来历非凡,正是重明鸟卵埋藏之地。亦是罗氏宗庙之地。

能与冰壁二阳对抗,那里定然也是一个极阳之地。一路走过去,白雪皑皑,霜树成林。山路崎岖,能见飞舟来往不绝。

山下涓涓细流,山明水秀。挂着许多白绫。

兵部尚书正是溺亡于此地温泉之中。运送的棺椁队伍吹吹打打,哭丧的声音悲痛欲绝。

似是天意一般,杨暮客行走于阴间,可目视阳间。那温泉山庄的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他和送丧的队伍交错而过,那些人送丧不止是送兵部尚书,似是也在送他。

青鬼法相又涨了几分,一脚踏过高山,迈步至山头。

山头是皇家陵园,一众皇家护法神出来围观他。岁神殿的护法将军落下帮他开路。

青鬼抱拳拱拱手,“贫道欲在此地成人,借贵宝地一用。”

一个领头儿的老人出来,“上人于此地成道,是我罗氏的福分。”

这是一处活火山。

火山口被一个石卵压着,那石卵数十丈大小,下面坐着滚滚岩浆,上面盖着一点润土。土上有点青草。

青鬼走上前去,似是恶作剧一般,画上一张笑脸。“你死了。却也再活不过来。不曾见过世间美好,贫道赠你一笑。自此以后,你笑看世人。”

麒麟元灵分神一道过来,“这鸟儿是重明鸟,你却只画了一对瞳孔。”

青鬼不在乎地说,“贫道没见过重明鸟什么模样,那些凡人也不曾听说过这里有个重明鸟。若是石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眸子里长了俩眼珠的怪物,他们不晓得又要鼓噪什么歪话传说哩。”

九幽之中忽然一声愤怒的嚎叫,一只大鸟飞了出来。那鸟果然丹凤眼里有两个瞳孔,一个瞳孔看向青鬼,一个瞳孔看向麒麟。

迦楼罗金身落下,“重毓,你儿从未出生,你即便是再守上千万年,也不会让这卵重获生机。随我一去,莫要于此地坑害天妖。”

“你是谁?”

“朱雀行宫祭酒。领朱雀元灵之命,执掌当今天妖科仪供奉。”

“朱雀?”

还未等重明鸟再问,地底岩浆迸发火焰,化作牢笼将重明鸟困住。迦楼罗金身化身金鹏拖起牢笼飞向天外。

青鬼笑了声,问麒麟元灵,“这想来就该叫缘分吧。”

“朱雀行宫非是第一次来人处置天妖怨灵。有些被那重明鸟的怨灵吃了,有些知难而退。此番若迦楼罗真人擒拿怨灵不成,那日后还会有其他朱雀行宫灵官前来捉拿。一次便能成功,的确算是缘分。”

青鬼诧异地说,“大神解释如此清楚。生怕贫道猜忌,难不成真的早有安排?”

费麟瞥他一眼,“让尔等试试,怎地也算上安排?本事到家,才能功成身退。如你那金珠玛米除妖一说。勇士除妖最重要的是什么?”

青鬼哈哈大笑,“是名正言顺!是身怀本事!”

费麟点点头,“你此番成人不成,慢慢往其他地方走。总有成人一天,因为你有成人之心。迦楼罗真人建立功德,不在这一桩事情,而在于积累,此番不成,总有其他地方弥补。不要以为旁人都给你们安排好了。这一路事情,即便你们遇不到,也会被别人解决。”

青鬼看着爪子上的那个“清”字,“晚辈明白什么才是那一道光了,也明白什么才是清了。”轻声念叨,“敕令!上清……”

这道敕令是杨暮客给与自己。

他为自己念诵起了往生经。

“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不因个人意愿而转移。”

只此一句。

杨暮客的青鬼法相化成了一摊泥。

那摊泥再念着,“事物的矛盾法则,即对立统一的法则,是唯物辩证法的最根本的法则。”

生与死,人与鬼。

混沌成了一体。

天上的仙官与星君都未料想杨暮客是这样成人。他一路走来,将鬼身里的物件随意抛弃。若按照杨暮客以往的行径来看,他最终是要抛弃鬼身,以泥巴做得尸身化身为人。但此时纵然是星君,都看不明杨暮客那一滩泥,到底是人还是鬼。

阴与阳,再不分。

一根根因果的丝线将这泥巴与世界联系了起来。那一根绑在头发上的机缘巧线却被风给吹走了。

阴间里,青鬼化身成杨暮客,想着要跪拜父母。这世界却没有他的父母。开着天眼找到了西方那苏尔察大漠的方向跪下。

“徒儿紫明,跪谢师傅归元赐命之恩。”

挪了挪膝盖,找到了小楼俗身的方向,“弟弟大可,多谢师兄照顾之恩。”

他站起来,这世间与他有因果的人,似是都在他眼前站着一般。那个被他取名为油的姑娘。那个名叫柳莺的女子。她们俩在西边正熟睡着,杨暮客走进她们的梦里,“大家发财噶。”

顺带揪了一把老龙敖昇的胡子。错过了这回,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戏弄他一下。

从海上走来,遇见另一位龙王与海主。这俩夫妻分床睡,杨暮客没好意思上前打扰。那个化名成李召都的王子醒着,杨暮客吹了一个瞌睡虫。

“你怎地还在海上漂着?”

李召都捏着下巴问,“你这道士管得着么?我在海上做买卖,不在海上漂着,还能去你道观里头去住不成?”

“那你忙,贫道不打扰了。”

杨暮客灰溜溜地跑出了梦境,飘到了冀朝。

找了半天才找到裘太师的家宅。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这位老人,并未打扰。

李甘这时化作阴风拦在路中,“紫明上人……您不舍了鬼身,怎能化身成人!”

杨暮客懒得与他多说,迈着小腿向北跑了。

李甘想要去追,但是元灵大神赠予的神念他一个凭依鬼身怎么可能追得上。

越往北跑,越来越热。太阳高升,眼见着跑过了道。来到了獬豸后裔守山的关口。

老羊李窟对着杨暮客呵呵一笑,“上人若是从此路过,就要刨开胸腔看看心。”

杨暮客从怀里掏出一把泥,“你看这就是贫道的心。”

李窟摇头,“上人心不在此处,不可从此路过。让我送上人一程。”

只见杨暮客骑着风回到了那个山头上,费麟笑呵呵地看着他。青鬼化身的那一滩泥出现在了阳间。就在罗沁爷爷的坟头前面。

罗沁端着着大盒小盒摆好了,正准备跪下给爷爷磕头上坟呢,看着忽然出现的一摊泥愣住了。

杨暮客一身衮服从泥潭里爬出来。

金气初啼?怎么啼?哭上两嗓子?看着遍地坟头。总不能给这帮人哭丧吧。

杨暮客嘎嘎嘎大笑起来。金炁从天空落下,顺着腔子倒灌而入。

嗝儿。

喷出一口火星。冒着黑烟。

这下杨暮客才瞧见了罗沁,顺手拿起了供桌上的酒壶,“殿下好生祭奠祖宗,贫道不做打扰。”杨暮客踏着风走在空中。

运转一周天。

灵炁变成一缕法力停留在气海之中。内视观之,似是一个光源,将内府照亮。五脏都因这一缕灵韵而变化。

杨暮客这才问费麟大神,“贫道闹上这一场,那陵园不会毁了吧。”

“这几千年来,本神陷于沉眠,地脉不开,那鸟卵不得现于世间。所以罗朝以为这火山是个稳定之地,将皇家陵园修在了山巅,温泉山庄修在了山下。但地脉开了,这火山不再稳定,即便紫明不闹这一场,也要毁了。”

“大神事多,紫明不敢再打扰。这就回去问候家姐,与姐姐分享喜讯。”

“记得莫要胡闹。成了人,切不可似过去一般胡作非为。”

“紫明记得。”

杨暮客提着酒壶在城外落下,租了一架飞舟来到了洽泠书院门口。趁着守卫不注意,一个穿墙术回到院子里。

正走着被一块石头绊了个踉跄。酒差点没撒出来。

玉香此时正随着小楼在院子里走动消食,看到杨暮客狼狈模样捂嘴轻笑一声。“混账东西,夜不归宿,出去喝酒。成何体统。”

杨暮客赶忙上前,“这是弟弟给姐姐拿回来的官酿好酒哩。弟弟还不曾喝过呢。昨夜里弟弟去看季通了,顺带从太子那拿回来的。”

小楼撇嘴,“既是从外头回来,带回来酒作甚。我又不喜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