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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云波诡谲,欲盖弥彰

行至那阔叶乔木林与针叶乔木林的交界之处,却有了条小路。

路能通车,这路断在了一汪水潭之前。

季通笑呵呵地吆喝一声,众人皆上车。

走了不大一会儿,那松香阵阵中有股子腥风。玉香推了推车中烤火的小道士,小道士撩开车帘挪到外头去坐。

忽然远处一只灰熊看见了神魂外放的修士,直起身子拍拍胸脯叫了一声,回头使劲跑。

杨暮客伸手一招,炁脉中的灵炁降下化成一根凡人见不着的鱼竿,甩起钓竿一缕银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捆住了灰熊,将其灰溜溜地拖了回来。

车厢里小楼听见了兽叫,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吱声。

季通看着那飞起的灰熊,伸手在车底一掏将陌刀抽出戒备。

杨暮客摆摆手,“山塘莫怕,不过是个小妖精。不知是哪家的妖王差出来望风,”

这时一只白枭扑腾腾地飞了过来,大声喊着,“道长留情!”

车内小楼只听见有妖精便是怕得不行,紧张地凑到玉香身边揪着玉香的衣袖。

杨暮客玩闹似得甩着钓竿上的灰熊,用力一抛将那灰熊甩到空中。

白枭大翅一挥,一个风旋将灰熊裹住接下,而后翅膀呼扇着,一道细风卷着灰熊精落在地上。那灰熊竟然知道先回头跟小道士磕头作揖。

白枭落在地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农妇的模样。

“邵阱国巡检官,枭兀拜见道长。”

杨暮客双手插进袖子,点点头应她,“这邵阱国是个什么国?你可认得贫道?”

农妇细细端详了小道士的衣着,然后恭敬地作揖,“奴婢不认得道长。不知道长何方修行。”

嘿,让人小瞧了。杨暮客知晓,倘若他没个甚么名头,怕是少不得被这妖精逮了去。

他也不做声,下了车走到那巡检官前头上下打量农妇。没开天眼。第一,拿天眼瞧人不大尊重,尤其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第二,这农妇模样是实打实的由那白枭法相化形而来。因为方才白枭引动灵炁之时乃是虚相,而此时的人形确是实相。

这深山之中有妖国,又不曾知晓上清门人归山之事,显然不是什么消息灵通之地。报上上清门的名号有可能事与愿违,惹了麻烦。他与玉香有约,此般之事皆是交给玉香处置。

电光石火之间杨暮客思考周全,开口说,“贫道行走世间,你既不知贫道根脚,那还是不知得好。有什么事情与贫道随行护道之人言语便好。”

这时玉香也下车了。

“道爷名声不显,但也不是尔等能打听的身份。”玉香走上前来背后大蛇法相时隐时现。

如今这些对话都没避讳小楼,小楼也撩开车帘一旁看着。

妇人一看那化形大妖法相心中有数,这道士怕是哪一家真传下山云游。恭恭敬敬地再礼,“诸位路过我邵阱国,不知可有道牒。我等好知了来处,也知了去处。”

玉香从袖子里取出道牒,递与妇人。

妇人打开第一页就知晓这是大修士隐了根脚,那字迹迷蒙不清,若是不知根脚的自然看不见。但后面写的过往皆是行善积德之事。

妇人枭兀恭恭敬敬地将道牒还回去后,继续说,“诸位远路而来,想来不知我国之事。我邵阱国乃是鸩禾大王所立,于林中身处耕作生活。大王收拢林中妖精教化,免得妖精生了歹意出外作祟。”

玉香接了道牒站到小道士身后。小道士倒觉得挺有意思,这妖精在人迹罕见之地竟然建了个妖国。“你国中多少妖精?又盘踞此地多久了?”

“启禀道长,邵阱国有化形成人者七十一,鬼物一百余,未化形但褪去横骨者百余数,未褪横骨者两百余数。此国依大阵而建,已有两千三百多年。”

杨暮客嗤地一声,“尔等三百多小妖精就敢称国?”

白枭却理所当然地说,“山中有主,立了规章,划下疆界。自然是国。”

杨暮客好奇地问她,“哦?不知何种规章?”

妇人抱拳向天,“正法教南岚馆正雩真人云游至此,讲道传经。我家大王所立乃是正法。”

玉香道人掐了一个朱雀行宫南离诀,开口道,“便是正雩真人当面,见了我家道爷亦要礼让三分。”

那妇人不认得南离诀,但听了这话便知晓这些人得罪不得,要赶紧回去知会大王贵人来访。“打扰贵人休息,奴婢多有得罪。贵人既然已到我国边境,且稍候。须臾便有礼官来迎。”

杨暮客随意摆摆手,本就是随意玩闹。遇到了妖国却也算是意外之喜。

看着白枭携着灰熊飞远,杨暮客抿着嘴快跑到小楼那边。

小楼知他又要来显摆,她心中也疑虑颇多。没等小道士开口她先问,“安全否?这非人之地,若要有什么意外。”

杨暮客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心血来潮。莫不是真人言出法随?他前些时日占卜那艮卦,六四,好似变成一个笑话,隐隐有凶相之感。安全这个词他忘记很久了。身为上清门人,周边修行者皆是礼遇有加,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遇险。

但他还是宽慰道,“小楼姐莫怕,这天下间自有天道法度在。只要是欲要修行正道的妖精,万不敢为非作歹。何况那妖精也说,这山中有主,立了规章。姐姐放心便是。”

小楼咬着嘴唇点点头,放下车帘钻进了车厢里。

这时杨暮客转头看向玉香,指了指一旁,表示有话要说。

玉香小手一挥障眼法隐去了那马车,“道爷有何吩咐?”

杨暮客咬了咬牙,郑重地对玉香说,“贫道心血来潮。艮变旅。大火烧山,怕是有事。”

玉香虽不通卜算,但也不是傻的,先是宽慰,“道爷常言卜卦之事乃是提灯照路,不可尽信。我等唯小心谨慎,定当无恙。何况这山中妖国既有规章,定然不敢放肆妄为。”

杨暮客却依旧心境不宁,瞪着她,“口中仁义道德,背地里腌臜不堪。你我见得还少吗?这妖精之话怕是只是说得漂亮。”

玉香也觉得这山中妖国怕是不是什么好地,正法教南岚馆的真人来此讲道,不能无缘无故。怕是这些妖精平日里也是放浪形骸之辈,所以正法教才有真人行于此地。

正所谓反正道之动,若是一心向道修行,那正法教来与不来有何区别,那白枭又为何如此强调。遂证明这些妖精是放养惯了的,怕是当真没什么规矩。

她想了想,“若是不顾及小姐修行,掀了这山也不惧。但如今我们只能赶快离开。”

杨暮客见她认同自己的话,“可用挪移之法快走?”

玉香摇了摇头,“小姐才放下疑心,用挪移之法怕是掩不住之前的诡辩。”

杨暮客用力点点头,“那你便要时时警惕,莫要让妖精逮了机会。”

玉香作揖,“婢子晓得了。”

说完话二人回了车上,杨暮客坐在外头催促季通赶车,不走那条路。那条路定然是通往妖国。

他抬头望炁,指了一条方向。那处林子果然稀疏,可以通车。

季通还未扬鞭,巧缘放开蹄子跑了起来。

路途虽然颠簸,但是小楼心神不宁,顾不得舒适,靠在玉香身上努力去想那书中之事。可越想就越怕,就越会想到看过的山中妖精的传说。

妖精在山中是要出山抓人吃肉的。如今他们岂不是主动送入口中?

跑了许久,忽然巧缘放慢速度,慢慢停车。

坐在外头的杨暮客看着前路,面色从清冷变得和善。挑起嘴角,露出一口白牙。

“客人既来了我邵阱国,为何匆匆离去?本国主想邀请诸位做客一番。”

前路的道中站着一个老翁,须发皆白,身着锦缎蓝袍。那老翁手里掐了个诀,灵炁压得巧缘四腿打颤。

老翁咦了一声,这马儿竟然也是个妖精。他这国主最喜收拢各路妖精做他子民。如此就更不能放这些人轻易离开。

话音落下,这老儿竟然一个挪移之法将车送到了他那邵阱国中。

杨暮客一瞬间就闻到了妖气冲天。他怒极而笑,“国主如何强留我等?我等并无做客之意。”

老头看了看钟灵毓秀的小道士,“你这道士身为高门子弟,怎地连个规矩都不懂。此地有国,你当交道牒于此,录尔等行程。”

杨暮客眯着眼睛,嘴角翘起更多。那微笑像是有人拉着他的皮肉一样。“贫道从未想过要过境邵阱国……”

老头抿着嘴,他有些惊讶这小道士的从容。竟然不怕他这妖王。笑脸冷下来哼了一声,“你捉了我家看门的小妖,便是与我等结下因缘。如此不告而别,非礼也。”

杨暮客听完这话回身吹了一只瞌睡虫进去,让小楼安睡。

玉香探出身来,那老头儿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大蛇。他这山中各色妖精都有了,却唯独还没有成道的蛇妖。

“小姐已经睡下。”玉香凑上前对杨暮客耳语。

如此他安心了,只要不扰了师兄修行一切好说。若是这老翁惊了师兄的凡身,他不知火气上来会做出何等骇人之事。杨暮客跳下马车,走到那老头面前,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

这妖国之内仿若凡人山村。屋舍错落,家家有田。远处好多妖精站住了瞧着忽然出现的马车。

杨暮客双手插在袖子里,也不施礼,啧了一声。“你这妖王强邀贫道做客,就不怕惹了贫道不快?”

老头却无所谓地说,“小道士说话恁地凶狠。我邀你做客,怎地还能有错?你家长辈又岂能因此打杀我等?我邵阱国立国以来从未出山作恶。遂未立神道,却山调雨顺。”

“玉香。”杨暮客脚下此时为天地中位,彩云当头,似游霞于东。功德煌煌,艮震巽灵炁蓄势待发,倾压离位。

“婢子在。”

“道牒送来。”

“是。”

玉香从后头走得婀娜,昂着下巴从袖子里取出道牒,单手递给那国主。

国主愣住了。这一行人竟有这等底气?

这时一个女子也迎了上来,女子身着大红齐胸襦裙,披翠绿丝绸褙子。她拦于玉香与国主中间说,“国主迎来贵客怎地不知会我等。”

女子接过玉香手中的道牒,展开看了看。她也看不出那扉页的根底。侧身让国主的余光可见那扉页之文。

国主低头瞥了一眼,看不透。不吱声。

女子侧身的时候露出了襦裙后头时隐时现的三条尾巴。尾巴蓬松低垂。

杨暮客瞧见了那尾巴还猜着女子莫不是讙兽,但端详了下面相,缘是一只狐狸。

三尾狐收下道牒,恭恭敬敬地作揖对玉香说。“本官收下道牒,待录好行文后再还与姑娘。”

玉香瞥了一眼小道士,小道士笑着不做声。她点点头,“道爷忙于赶路,还请大人受累快些录述。”说完她就站到杨暮客身后。

鸩禾咬着后槽牙,那小道士便算了,这小妖护卫行走竟然也不将他这妖国之主放于眼中。但他面色依旧不改,指了指身边的女官,“这位是本国的太宰,叫作虞双,国中生杀大权皆于她手。乃是修行了四千四百多年的狐妖,比周上国的国祚还要年长。神通比孤王还要精湛。”

女官赶忙欠身,“国主廖赞。”

鸩禾笑笑继续说着,“孤王乃是修行了三千九百年的鸩鸟,这山中千百年来不曾有蛇类通灵,如今见了行走。心生喜意……”

虞双赶忙接话,“大王宅中已经备好酒宴,招待贵客。”

鸩禾的后半句话被噎了回去,胡子抖了抖,盯着那小道士看。

小道士抿着嘴,又是宴席。但如今这场怕是与以往都是不同。他料定了对方会有刁难,但依旧点头应下。上清门的名声他不打算用,那袖中的仙玉不到最后关头亦不会显露。至于那青鬼法相,他既定下不剥面皮之说,自是要遵守。这一回便是头一回独断,他要试试自己几斤几两。

杨暮客嘱咐身边的玉香安排好季通,他独自赴宴。

一行人来至了国主府中。

这妖国建成两千多年,不与外界交往。既不是周上国的藩国,也不是扶礼观的别院。他们好似就只为求仙成道仿照凡人过活。这表面功夫杨暮客自是不信的。

周上国又非无妖作孽,否则那防备妖邪的军警也不必设备。那么那些周上国的妖精为何不来投奔此地呢?这是杨暮客所思的第一个疑点。

酒宴依旧摆置了些许灵食,其余都是寻常饭菜。国主笑呵呵地介绍国中官员。

来到酒宴中的有刑官,牛扩,如姓一般就是一只黄牛妖。穿得灰色粗布长衣。

那枭兀也来了,换了身坤道衣裳。

最后到的是教谕,名叫李甘。唯有他身着官衣,但非是妖精,而是一个鬼王。

初来乍到,见得这个妖国房屋所建之法只是寻常,甚至有些粗糙,不符阵法方位,就更别说依阴宅方位修神道之法了。那些鬼物都闷在草房的棺材中。

几人介绍完了,杨暮客想了一下来时对话。这五个妖精唯有那虞双是周上国本土的妖精,其余皆是外来。

修行最久的竟是那李甘。是中州来的鬼王。死后成鬼已有四千七百多年。而见那鬼阴阳合和,非有阴寿不足之相。杨暮客更好奇了,这鬼王的阴寿何以如此之长。

最关键的是,他们这五个妖精,竟然没有看出来杨暮客是个未成人的尸身。

那枭兀修行不足就算了,这鬼王是如何看不出他的青鬼原身呢?

小道士轻轻弯腰,“贫道姓杨,字大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