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宴后,两人没有回侯府,转而去了陆淮雨的小院。
陆淮雨今日实在是喝多了,头脑昏沉,连在凛风面前都是一通胡言乱语。
下了马后,萨里蛮见他一直在揉太阳穴,便快一步蹲在他面前,把他背了起来。
陆淮雨感觉脚底一悬,胸口就贴上了温暖的后背。
心中的阴霾不散,反而加重了些。
“多谢阿蛮哥哥…”他把脸闷在后面,语气甜软,仿佛对这宽厚的肩背有着无限的依恋,只有用最惹人怜爱的语调讨求,才能被允许多停留一会儿。
萨里蛮轻轻颠了他一下,偏头笑道:“今日你叫的哥哥也太多了,稍微歇一歇……还有,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谢我替你挡酒?”
萨里蛮摇头:“谢你把我带回来。”
陆淮雨的心口都快闷死了,今日上朝陛下在拟年后去莲域的官员,大家都在想方设法躲避,只有他在盘算有多大把握能把萨里蛮送过去。
盘算完就后悔了,越琢磨越懊恼,今日为什么不告假,没来不就不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想到这又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因为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居然想装作不知道。
都答应阿蛮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自己再舍不得,恐怕也要去做……
“阿蛮,我有办法能送你……唔!”胸口突然一闷,陆淮雨感觉不妙,推开萨里蛮的后背溜了下去,跑到墙根底下开始呕吐起来。
“没事吧?”萨里蛮两步跟了过来,轻轻给他顺气。
“没事…喝多了……”思绪太重,那股焦躁压在心底借着酒劲反了上来。
陆淮雨定了定神,今日脑子不清醒,也还有些时日慢慢考虑,以他现在的情况,一句话都不能多说。
“萨里蛮,今日我要自己睡。”匆匆留下这句话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转天一早,陆淮雨去找萨里蛮时,看见他正兴致勃勃地收拾东西,自己的画被他整齐摆放在桌上,还有那把鹰笛。
陆淮雨:“阿蛮……?”
萨里蛮看向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盛满欣喜,“阿雨,我要走了,能不能送送我?”
陆淮雨反应了好一会,才强撑出一个笑脸:“送,得送,我答应过你的。”
萨里蛮拿起行囊,回头望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对他说道:“回去后,这些风景我就能切身实地去触碰了,我不需要它们了,但还是谢谢你,陆淮雨。”
我不需要那么多谢。
陆淮雨晃了晃脑袋,感觉自己都站不稳了。
“你怎么了阿雨?”
陆淮雨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往门外走去,“无妨,我们走吧?”
“嗯,好。”
一路行到踏狱山脚,仅一河之隔。
路上两人其实说了很多很多,但陆淮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他离去的背影,还有那一句“我不需要了”。
“你不需要…”
雪夜的惊雷不比夏日磅礴。
隆隆声不停,沉闷又低缓,就像萨里蛮的声音,正好能把他唤醒。
陆淮雨摸到身边没人,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哐——
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把萨里蛮吓了一跳。
“嗯?阿雨,你还没……”声音戛然而止,萨里蛮低头看向撞进怀里的脑袋,疑惑地抬手摸了摸。“怎么了?做噩梦?”
陆淮雨说话时的热气透过薄衣传来:“今日上朝,陛下在拟年后去莲域的官员。”
萨里蛮沉默了,等他继续把话说完。
“你想去吗?我可以想办法。”
别去,别去,别去。
萨里蛮笑道:“我说去,然后你就去求你的哥哥们帮忙?”
陆淮雨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但怪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嗯,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你…想不想去?”
萨里蛮叹了口气,将他的脑袋提起来,强迫两人对视,“你一句话说了我最不希望遇到的两件事。”
陆淮雨愣了一下,“你……不想回家了?”
萨里蛮眉心微蹙,似乎不满他的问话。
“阿雨,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要说吗?”
陆淮雨愣住,真的抬起下巴思索了一下,“没了,就是这个。”
萨里蛮无奈地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似乎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那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想好了再回答。”
陆淮雨的心攥了一整天,也不差这把力气,“你说。”
萨里蛮:“阿雨,我不像你的那些哥哥,权势滔天能把一个战俘归还国土,甚至连打通州府关系为你抢回来一匹锦缎都做不到。在这片领土我可能给不了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每一次问我想不想回家,我都很难过,因为这些都是在提醒我,你不需要我。”
萨里蛮的神情看上去真的像是受了重伤,陆淮雨都快心疼死了,到这份上了阿蛮都还在考虑他。
萨里蛮垂下视线,避开陆淮雨的脸他才继续说:“无法给予心爱之人所求之物,让我感到痛苦,我活得没有丝毫尊严,只能把心意牢牢盖好。陆淮雨,我没有资格对你吐露心迹,所以我想…能留在你身边陪伴着也挺好的。直到…有别人能陪你。”
陆淮雨睁大了眼睛,探头探脑地追寻他的视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萨里蛮被逗笑,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比你年长不少,这些话说出来还是很臊人的。阿雨,我可能是喜欢你,你无需回应。但我希望下次你再想送我回去时,能好好考虑清楚,你是否真的不再需要我了。”
陆淮雨迅速跑到了屏风后。
萨里蛮听见抚水声和拍打声,怕他喝多了不清醒,就想过去看看。
刚一起身,陆淮雨就回来了,带着认真的表情和清亮的目光,额上的发丝还沾着水。
“来,坐。”陆淮雨将他送回榻上,一偏脑袋发现小桌上摆的全是他的画,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坐到小桌的另一边,强行敛起笑脸,专注地盯着萨里蛮:“萨里蛮,听我说,你刚刚说的那种需要,是利用,是交易,是权衡利弊过后用筹码换取筹码的买卖。回忆一下,当时宫宴上我义无反顾把你抱回来时,你对我有没有利用价值?”
没等萨里蛮开口,他又接着说:“你是第一个,我清楚知道没有回报,仍坚定选择的人。于我而言,你的价值不是那些筹码能换来的。”
“我以前只能看到别人身上有什么,可一对上你,便只能看见你缺了什么,于是我才会想方设法去填补…萨里蛮,我想送你回家,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当然了,你也无需回应。”
两人其实还没到那一步,若没有调官员这个事,这些话恐怕很久都说不出来。
于是他们心照不宣地加上了无需回应,让对方不被自己裹挟得太紧。
陆淮雨难得收了平日的撒娇示弱姿态,十分沉稳认真,甚至带了一些不容置疑的强硬气场,跟那日在提格家里谈判时很像。
看着他这副模样,萨里蛮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可能是酒气没消的缘故,陆淮雨倒是格外舒坦,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他摸了摸桌上的画,小心翼翼地道:“阿蛮,外边起风了,还下着雪,我能…不回去了吗?”又抬起了那双可怜巴巴的小狐狸眼。
两人在冰天雪地里比试时连上衣都不穿,这会儿倒怕上冷了。
萨里蛮缓慢地点了点头,也没有拆穿他:“那…就睡这吧,天寒地冻的我也怕骨头疼。”
两人相视一笑,把灯烛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