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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利院出来,李轻鹞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朝阳家园,已是夜里十点。

到楼下时,她长长出了口气,抬起头,下意识先看向陈浦家那扇窗——如之前每一天回家时。

当然黑灯瞎火。

她伸手摸到口袋里的钥匙,熟练地根据轮廓摸到多出来那一片,有种冲动想去他家里。

也不知道上去要干什么。

她一边上楼,一边给陈浦发短信:【茶叶喝完了,我去你家拿点。】这当然是借口。

陈浦这次回得很快:【这种事不用专门发消息给我说。】

李轻鹞一笑,掏出钥匙开门,开灯,一室冰凉寂静。她踢掉运动鞋,看到鞋柜上那双全新的女士红色拖鞋,放在极其显眼的位置,旁边是一双男士黑色拖鞋。

她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偷摸买的,又让谁放在家中的。明明他出差那个早晨,都还没有,她来穿的是男士拖鞋。

李轻鹞原本低郁的心情,稍稍好了些。穿上拖鞋,很合脚,很柔软。

屋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陈浦离开前的样子。老旧的房子,简单的家具,宽敞的空间。李轻鹞直接在长沙发躺下,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他走那天早晨,还坐在沙发上,把她抱在腿上亲。他的手好像永远都是热的,胸膛永远都是硬的。一切如在昨日。

李轻鹞一骨碌爬起来,走出客厅,来到阳台上。夜色黑茫茫,周围矗立着无数栋相似的老楼,组成了困住她哥和陈浦两人七年的朝阳家园。她在黑暗中数出自己的那扇窗,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她返身回屋。

刚走回来,手机响了。陈浦打来视频电话。

虽说他出差前,一副抠门地主的姿态,跟她约法三章,还号称每天要打视频。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出差几天了,两人只偶尔打过电话,而且说几句就挂。视频电话更是从没时间打过。今天还是第一回。

李轻鹞立刻把手机扔沙发,任它响,以疯狂速度冲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理好头发,又觉得脸上因为奔波整日有点油光,快速抹水洗了把脸,又冲回客厅,这才拿起手机。心念一转,躺在沙发上,举起手机过头顶,形成45度角。接通的同时打开自带美颜模式,于是画面里出现了一张更小巧更莹白玉润的脸,且毫无伪装痕迹。

那头的陈浦,看起来居然气色也不赖。

黑色冲锋衣,肩膀挺括,一丝多余的褶都没有。发型也不乱,脸看起来干干净净,保持了平时90%的帅度。从背景看,他坐在一张暗红绒布老沙发上,背后是百叶窗,有点像那种特别简陋的老旅馆。

于是电话两头的人,都很满意自己看到的,一颗心同时悄悄地“嘭”了一下——虽然五分钟前,李轻鹞还拖着丧尸般疲惫的步子,丧着脸在陈浦家里瞎晃;而陈浦刚把满是泥土蜘蛛丝的外套丢在洗手间,一脸的黑。

两人都看了彼此几秒钟,没说话。

陈浦先笑了,问:“我家躺着舒不舒服?”

“还行。”

“那今晚别回去了,我那个床垫特别舒服,你能睡得好点。”

“不要,难得麻烦。”

陈浦也不在意,目光炯炯盯着她的脸,又问:“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和小熊在福利院附近吃的炒面。”

“小熊?”

“夏勇泽说这是他的外号,我可以这么叫。”

陈浦“啧”了一声,不过夏勇泽的醋他到底吃不动,没蹦出什么酸言酸语。

“你吃了吗?”

桌上,陈浦的手机背后,明明放着一盒还没打开的饭菜,但他说:“吃了。”

和他同一个屋子,倚在床上看手机的方楷笑了一声。

李轻鹞:“谁跟你一个屋啊?”

“方楷,没事。”

李轻鹞静默几秒钟,又问:“你那边进展顺利吗?”

陈浦摇头:“那两家伙很能藏,黔省山区又大,路非常难走,就跟大海捞针似的。不过,我们的包围圈一直在缩小。至于向思翎,也不知道藏哪儿去了,路上监控一直没拍到她。”

李轻鹞就没再问工作,再问她自己都觉得累。她也仔细盯着屏幕里的人,摇头说:“又瘦了,也黑了,再这么下去我会嫌弃的。”

方楷忍住不笑,脸使劲儿憋着。

陈浦瞪他一眼,说:“你等一下。”飞快起身,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不再外放。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这么挑啊?明明没黑。”

可同一个屋子,他声音再小能小到哪儿去了,方楷“霍”地起身,哎呀了一声,拉开房门出去了。

陈浦当即扯下耳机,说:“方楷走了,想说什么说什么。”

李轻鹞:“我没什么想说的啊。”

陈浦笑了,也往后松松散散靠在沙发背上,一只手臂搭上去。即使笑起来,他脸上的线条也是简洁利落的,眉眼永远那么乌黑峻峭。

“每天的工作成果简报我都看了,你这段时间做得很好。每一步,都走得很果断,也很有成效,很老练啊。老丁是不是满意得不行?”

李轻鹞昨天是被丁国强点名全队表扬了。不过她只是说:“还行吧。”

陈浦不再说话,目光如有实质,仿佛两人剖白心迹后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用这样认真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渐渐地,李轻鹞垂落目光,抿唇不语。

她的睫毛低垂着,遮住眼睛。陈浦只能看到隐约的水光,并不确定。可她几乎很少有这样低沉的样子,尽管她一个字都没说。陈浦只感觉到胸膛中那颗心,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闷得慌。想要安慰,可他很清楚,任何言语在她面临的巨大压力和恐慌前,都显得无能为力。别说是她了,最近每一次,他打开手机看李轻鹞那边的调查进展,都要先沉下口气。

他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偏头看向一侧,自嘲地笑着说:“真想插上翅膀飞回来。这么关键的时刻,我却不在你身边。”

李轻鹞把手机对着侧面,离开自己的脸,拿手背迅速擦干泪,语气还是吊儿郎当的:“怎么飞啊,你飞个给我看看。”

“对着脸啊,让我看桌子。”

李轻鹞这才把手机转回来,眼睛还是垂着。

“看我。”

“不看。”

陈浦知她别扭,向来怕露怯,到底没勉强,只柔声安慰道:“心里不痛快,随时给我发短信,我有空就打给你。”

“嗯。”

这几天天知道李轻鹞扛着的压力有多大,每走一步,都怕下一秒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哥哥的白骨。可命运一步步引着她往前走,离七年前的真相越来越近,却始终不给个痛快结果。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很想陈浦。这种思念,不是强烈的,不是黏糊的,不是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只是当她感到窒息的时候,很希望他在身边。哪怕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让她看到,她那份窒息,就好像有了喘息的出口。

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陈浦。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曾经陪在哥哥身旁很多年。而现在,他陪在她身边。他们俩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李轻鹞很清楚,自己爱上他,一定有哥哥的原因在,他是哥哥最好的兄弟,他从未辜负哥哥。但那又怎么样呢?所有走过的路,做过的选择,造就了陈浦这个人。而她爱的就是这个人的全部。

于是当李轻鹞在打这通电话时,意识到这些事实。再看陈浦的样子,感觉都有些不一样了。她对他的感觉,似乎变得更加厚重了一些。

于是她果断说:“陈浦,我爱你。”

陈浦……

陈浦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他很快笑了,那张俊脸肉眼可见红了起来,嘴里却说:“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轻鹞不惯着他,继续说自己的想法:“我感觉,这次一定会找到哥哥。我们离他不远了。”

提及李谨诚,陈浦分了神,脸色沉下来。

这时,有人敲门,方楷探头进来:“讲完了吗?外头真的有点冷。隔壁屋又睡了我进不去。”

“滚进来,我又没让你躲出去。”

李轻鹞见状就说:“行了,我也要回家洗澡睡觉,下次聊。”

“……下次聊。”

挂了电话,陈浦才拿起那盒只剩余温的饭菜,一边往嘴里扒,一边想李谨诚的事。有时候他也觉得是造化弄人,自己找了李谨诚七年。而今年这一系列案子前期,他和李轻鹞一起走了多远多曲折的路?结果,当真相近在眼前时,他被调离。

虽说抓洛龙和尚仁,说起来和七年前也是同一个大案。但不能和李轻鹞一起走向最后的答案,不能亲手把蒙住眼睛的最后一块黑布摘掉,然后看到他最好的兄弟,陈浦心中多少难受。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想起,自己刚才还没有回应李轻鹞突如其来的表白。

过去这段时间,两人情到浓时,有那么几次,那句话都冲到陈浦冲到嘴边,可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他的心意是笃定的。就好像吧,面对李轻鹞十分冷静收放自如的感情态度,他就感觉有点羞耻,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现在他心头发热之余,又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反应太慢。

发短信说?绝对不行,太不郑重了,一点仪式感都没有。他陈浦不可能干这么没诚意的事。

下次,下次一定要说。提前想好词,对,最好等当面再说。他的表白,一定比她那干巴巴的三个字,动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