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温仪临终前留下一道懿旨。
是关于她死后的安排事项。
其中提到不与先帝同葬,以及丧仪一切从简……
萧晏看着遗诏内容,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方路发觉帝王情绪不对,斗胆上前询问。
“陛下,何事烦忧?”
萧晏将遗诏收起,缓缓开口道:“太后不愿与先帝同葬。”
方路惊愕,“这可是大忌……”
在川夏,帝后同陵是亘古不变的规矩,除非是皇帝开口不与皇后合葬,也就作罢。
可现下是太后提出,朝中那些老顽固定会大闹一番。
萧晏神色复杂。
方路俯首作揖,“陛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况这是太后遗诏,太后身后有尉迟氏,有南靖部落支撑,百官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萧晏眉心微动,手指轻叩案几。
“再者,尉迟将军已在回京的路上,想策反他的人太多,这个节骨眼上万不能行差踏错。”
方路是真心为帝王考虑,事关皇室安危,略微放肆的话也不在乎了。
看着战战兢兢提建议的下属,萧晏神情缓和,语调恢复以往的慵懒散漫,“规矩,朕的话就是规矩。”
话落,抬手将遗诏交给黄佥,“传下去,一切以太后遗诏为主。”
一旁强装镇定的黄佥立马躬身接过遗诏。
他实在佩服方路今日敢冒死谏言。
莫不是跟着陛下,见多了镇远侯的肆意妄为,便也沾染了几分勇气?
黄佥不敢多想,领了旨意连忙退下办事,生怕阴晴不定的帝王改了主意把脾气发到他这个狗腿子身上。
方路正暗自窃喜,帝王淡漠的声音传来,“揣度圣意,自去领十大板。”
方路“……”
他立即收回心中对帝王的好感度。
果然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萧晏见他茫然错愕的模样,不禁勾唇,“念在你用心侍奉朕的份上,便免了这体罚,就跟着靳学士好好操办此次仪祭。”
转变太快,方路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是对朕的安排有异议?”
萧晏声音沉了沉。
“不,不是……”
方路及时回神,低头拱手道:“属下不敢。”
萧晏似笑非笑,随即收起逗弄他的心思,吩咐道:“大祭开始前,无事不必上朝点卯,休期一月。”
“诺。”
方路领旨就要告退。
“慢着。”萧晏及时叫住他,“元国使臣接待事宜由礼部侍郎章松主持,翰林修撰裴恒辅佐。”
方路疑惑,“陛下,为何不让礼部尚书负责?”
萧晏神色淡淡,“杨爱卿一把年纪了,朕不敢让他太过操劳。”
方路似是明白了什么,拱手应是。
“下去吧。”
*
夜色融融,皓月当空,南苑城高张灯火,里坊遍开,宽阔的街道两侧人声鼎沸。
“是云州守备的人马。”
“太后的兄长,南靖部落亲王尉迟烨?”
“没错没错。”
“不得了,百年前南靖部落可是咱们川夏劲敌,屡次开战打成平手,先祖为了不必要的战争,与南靖达成协议,互不侵犯边界,冀求和平,为此立下联姻传统,每一任皇后皆出自尉迟氏。”
“可不是嘛,放到现在南靖王族也不容小觑呢,只是想不到尉迟烨会屈尊做这云州守备。”
……
马车内,尉迟烨正襟危坐,岁月抹去了他年少时的刚毅俊容,却不曾敛去南靖人与生俱来的野性。
坐在靠窗的男人与他拥有相似的容颜,相比尉迟烨不怒自威的气场,尉迟晟多了几分随性。
“父亲,我先前就说过这个皇帝难堪大用,现下竟被朝中大臣耍的团团转,连姑母都护不住!”
尉迟晟拳头紧握,“先祖也是,若不签那什么劳什子协议,我们南靖怎会屈尊至此!”
“我也是想不通父亲为何放着可汗之位不坐,当什么垃圾守备!”
“依我看……”
“闭嘴!”男人还要继续大放厥词,尉迟烨不耐制止,“我看你是野惯了,到了京都你再这般口无遮拦,看老子不把你丢去喂狼!”
闻言,尉迟晟乖乖闭嘴。
他可不想一到京都就被当众处刑。
他这个爹,向来言出必行。
当然咯,作为亲儿子是不可能真被丢去喂狼的。
顶多就是挨一顿毒打。
尉迟晟坐姿豪放,脸上写满了各种不服气,又无可奈何。
干脆闭上眼不再看他这位冷冰冰的爹。
这一路并不好走,马车行驶的速度时缓时疾,连续赶了十天十夜才从云州城到达京都城门。
前来迎接的是骠骑将军顾景昀。
尉迟晟跟着老爹不情不愿下了马车,又不情不愿地向顾景昀行了个礼,举止言谈间极其敷衍。
惹得顾景昀差点出口成脏。
好在尉迟烨适时地恭维了几句,顺带眼神警告自家儿子收敛些,后又一同骑上顾景昀事先安排好的良驹。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入城。
城中不复往日热闹奢靡,主干道上人烟稀少,除却云州守备的人马,几乎看不到小型聚会。
此时为太后发丧的第十五天。
“听闻赫连氏父女在太后发丧的第七天下葬?”
尉迟晟嗓音阴沉,面上甚是不悦。
“是啊,陛下的安排。”
顾景昀随口回了一句。
他实在不想和这没有礼貌的家伙搭话。
本来他就挺狂的了,还来了个更狂的。
“太后乃一国之母,赫连氏身为臣子,怎能同身份尊贵的太后同一天下葬?”
尉迟晟语气不善。
“死者为大,我朝祭仪之日不分君臣,何况赫连氏累世功勋,父女俩又惨遭奸佞所害,实属无辜受难,圣上仁德,尉迟少爷又何必在此尖言冷语?”
顾景昀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嘴。
“顾将军真是巧言令色。”
“不及尉迟少爷唇尖舌利。”
“……”
尉迟烨只觉聒噪,策马扬鞭加快前往皇宫的速度,懒得理会争锋相对的两人。
彼时,翊王与平阳王的马车前后抵达皇宫。
萧策先行下了马车,不动声色地立在一边,等待王妃下车。
平阳王妃在下人的搀扶下施施然落地,偏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萧策,清纯秀丽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委屈。
这一幕恰好落入翊王眼中。
“皇兄皇嫂,咱们还真是凑巧啊,赶一块了。”
萧子规温和的声音由远及近。
萧策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王妃,唇角微扬,“是挺凑巧。”
他们各居一地,离京都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三四天左右,尤其是翊王府,最快也要七天左右抵达,而如今两人能同一时间碰面……
萧子规面上挂笑,没有注意到萧策的疑虑,转头对上平阳王妃说道:“皇嫂素来喜茶,听闻前不久嫂嫂在弟弟名下的茶庄购置了些名贵去,不知可还合嫂嫂口味?”
平阳王妃福了福身,微微笑道:“二弟的茶向来有目共睹,何故听妾身吹嘘?”
萧子规:“嫂嫂说笑了。”
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萧策神色如初,眼底的暗茫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