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老一辈常说的四大累:割麦子、挖大渠、脱土坯、和黄泥。刘铁柱今天一天就干了两样。
那黏土是越拌越粘稠,不使劲脚都拔不出来。拌完了泥,还得打坯,身上的汗都和水似的往下流,这活是真累啊!
刘铁柱和蒋二强一直干到了天黑,呼哧气喘的,总算脱出来百十来块的土坯。
“二强哥,今天就干这些吧!让你受累了,等我房子起好了,请你和根苗姐来家吃饭。”
刘铁柱擦了把汗,笑着寒暄。
蒋二强有些诧异的看了刘铁柱一眼,这傻三叔也不咋傻啊,这场面话说的不是挺好的么?
“中。”
没多说什么,蒋二强摆了摆手往家走去。
刘铁柱目送他走远,回头看着那已经脱好摆了好几排的砖坯,仿佛看到了一座窗明炕净的房子,那种期待感,让他忘了饥饿,忍不住又去推了两车土来。
他这两天也没吃着正经饭,就靠着那两只鸡和地瓜祭五脏庙了。
那两只鸡吃了倒也不心疼,他暂时没机会去卖,也不敢留着给村里人当菜,正好,就当改善生活了。
刘铁柱底子其实不错,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宽肩窄腰的,就是瘦,那短了半截的土布衣裳像是套在了稻草人上,晃晃荡荡的。
如果吃点好的,养的壮一些,妥妥的一个立整小伙儿。
干到夜深人静,刘铁柱又变出了半只烤鸡,就着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刘建国知道刘铁柱在脱土坯,但他一点忙都不打算帮,坑了自己三百块钱,还想当兄弟处,做梦呢?
吃完下黑饭儿,他早早就歇下了。干瞪眼睡不着,就起了别的心思,撑起上半身,伸手去摸旁边躺着的李兰芝。
“干啥呀?干一天活,你不累挺啊?”
李兰芝性致不高,抬胳膊把刘建国的手挡开。她今天没上工,身体上倒是不累,但是她在家照顾了一天刘平安,被磨得够呛,心累。
“来一回!我快点弄。”
刘建国不死心,又凑了过去。
“哎呀,边俩去,现在知道找我弄了,早上打我时候干啥去了?”
李兰芝甩开刘建国乱摸的手,开始翻旧账。
“我那不是睡迷糊了么,不是经意的。”
做两口子了这么多年,这种剧情已经上演无数次了,刘建国早就找到了诀窍。嘴上狡辩着,手也没闲着,翻身压上去,直击要害。
风起云涌,骤雨初歇,刘建国满足的喟叹一声。
“当家的,偏房那王八犊子,你打算怎么收拾他?”
李兰芝侧身用脚勾过跨栏背心,略微遮了遮上身,贴着刘建国问道。
她实在恨的厉害,一直被她养来看家的狗突然咬下她一口肉,还吞下去了,她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而且自己小儿子遭这回罪也是受那瘟神牵连。要不是他,那屋地上怎么可能有掺了耗子药的炒鸡蛋?自己孩子也不可能捡来吃了,差点要了小命。
总之,都是刘铁柱的错,不报复回来,李兰芝难解心头之恨。
“不急,等队上组织上山打猎的……找机会……”
刘建国闭着眼,来了睡意,声音含糊不清。
靠山屯大队种的作物不少,高粱收完后,又收了两天花生、大豆,最后还剩下种的最多的苞米和还没熟的麦子没收。
这几天刘铁柱可是累的不轻,秋忙本身就累人,他还下了工去脱土坯,累上加累,要不是体质变好了很多,他怕是都得倒下了。
还好土坯已经打够用了,来回翻晒就行了。剩下的活匀工夫干就行,也不着急了。
房梁用的木材和瓦片也都准备好了,是从隔壁大队人家里买回来的。
那家人本来是要盖新房子给儿子娶媳妇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在儿子和儿媳妇去买结婚用品的当天,俩人都被革委会抓起来了,说是犯了流氓罪。
老两口急着用钱去疏通关系,就都按原价卖给了刘铁柱,这可省了不少事儿。
这下就等着秋忙完,直接盖房子了。
刘铁柱现在可是靠山屯大队的焦点人物,缺心眼的二傻子竟然还要顶门立户了,真是稀奇。
有那好信儿的,吃完下黑饭,就绕到村尾刘铁柱的房场来看看,见到那一排排整齐放着的土坯,这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傻柱子是真要立起来了,大家看刘铁柱的眼神终于带了丝尊敬。
除了傻三叔要盖房子这事儿外,村里还有一件稀奇事儿。
夏得福家院子里突然多了块大石头,那石头大的,得有一人高,好几吨重。
也不知道这石头哪来的,有人说是夏得富搞封建迷信用来镇宅的。也有人偷摸说夏家院子闹鬼了,那么大一块石头,没人能悄默声的放别人院子里,肯定有超出自然的力量干的。
说的倒也挺对,刘铁柱确实有超出自然的能力,石头是他偷摸放的。
这时候虽然批斗那些仙姑神婆,抵制封建迷信,但是人们从心底里还是相信这些鬼了神了的,私下里也有人偷偷去找崔仙姑看事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崔仙姑要价很高,为了那泼天的富贵,在这要命的时期也会斟酌着接几个活。
当然,她还能逍遥法外除了她的贫农身份,还得得益于她眼睛毒辣,挑的顾客准,即使被人举报了,也不会把她出卖了。
崔仙姑看事儿的工具就是一双筷子一个碗,有时还有一个鸡蛋,这么些个没有迷信色彩的东西,即使被人堵在做法现场,她也不怕,人家请我吃饭不行啊?
就靠这招儿她有惊无险的苟过了这么多年。
此时已是这场浩劫的最后时期,对这些牛鬼蛇神的抵制已经有些松动,崔仙姑这类人也有了日渐活跃的迹象。
刘铁柱这次花了三十块,没别的要求,只拜托她在给夏得富看事儿的时候,把自己加进去。
夏得富家的怪事儿一出,崔仙姑就知道她又要来钱了,早就想好的说辞,想着刘铁柱和夏红梅还算般配,也就同意了。
绕着夏家院子里的大石头,崔仙姑念念有词的走了好几圈,看的旁边站着的夏家人头都晕了,但却不敢上前打扰。
这巨石是昨天下黑八点多出现的,一家人正躺炕上酝酿觉呢,就听见院里‘当啷’一声,从天而降啊!
夏得富这人虽然爱财,但他更惜命,你说这巨石是掉在院子里了,要是掉在屋子里,压到炕上睡觉的他,那可咋整?
这次不惜掏出了五十块, 请动了崔仙姑出手给自己破灾。
可心疼死他了,但是没办法,这要命的时期,钱少了请不动人啊!
看着转了半天的崔仙婆,夏得富挠了挠他那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心急的不行。
夏家有三个儿子和夏红梅一个闺女,那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生子了。
这会儿一大家子人都围在夏得富身边,只有夏红梅被排挤在外,被支使着去干活,一刻也不得歇。
夏红梅端着一大桶臭鞋烂袜子,溜着边往院外走去。路过那巨石的时候,崔仙姑突然站住了,直勾勾盯着她看,眼神很是吓人。
“咋的了?仙姑。”
夏得富情急下,忘了忌讳,叫错了称呼,被崔仙姑瞪了一眼,赶紧改口。
“啊,不是,崔姑婆,这赔钱货有问题啊?”
崔仙姑看在五十块的面子上没跟他计较,高冷的‘嗯’了一下。
“啥问题啊?嗨呀~我就说这赔钱货克我,艹他妈的,还真是这样!”
夏得富拍着大腿,脱下趿拉着的千层底,就要打夏红梅。
“爹,先等一下,看看崔姑婆咋说。”夏红梅大哥伸手拦住了他一下。
崔姑婆缓慢的凑近夏红梅,在她受惊的眼神中,开始绕着她转圈,边绕边指着夏得富吩咐:
“快去,三碗高粱米,三瓢水,架火熬粥,我要请仙上身,你想问啥话都想好了,一会儿你问仙儿吧!”
“还有,只能你一个人跟我进屋。人多,仙儿就请不来了。”
“好好好,快快,老大家的,你去弄。”
夏得富叫了夏红梅的大嫂,让她去熬粥。
那高粱米粥熬出来稠的很,都快成干饭了。崔仙姑只拿勺子舀出来一小勺,兑了半碗多水,就开始立筷子。
嘴里念念有词。
“我乃得道仙姑,妖魔鬼怪,无处匿藏;我请殿前神通降临来,扶助金身除万害,快快现出庐山真面,立!”
话音刚落,那双下细上粗的筷子竟然真的立住了。
夏得富呼吸一滞,眼珠子瞪的老大,呼吸都放轻了,怕自己影响到仙姑请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