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一处不知名地下工事内。
只见公输明眼下青黑,一脸疲倦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屋舍,盘坐在床上。
打坐了一番,稍稍恢复一些气力后,他睁开了眼睛,眼中却翻涌着如灰雾一般的沉沉丧气。
不言不语,面露纠结之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他低声喃喃。
正当这时。
“咚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公输明不由微微一惊,赶紧下床,将门打了开来。
“李贤弟,是你啊!”
他强笑着,赶紧将人迎进了房间,而后关上了房门。
却见来者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而后拱了拱手道:“公输兄,这段日子我见你心不在焉,时而垂头叹气,不知可遇到了何事?不如说来与弟一听,也好让弟,为兄分忧啊!”
闻言,公输明面色动了动,眼中划过一抹动容。他拍了拍自己这位虽然才相识几月,却因经历脾性相似而格外合得来的好友,而后将之邀请到了客桌边,落座。
欲言又止了几番,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沉声问道:“贤弟,我等来这里也已经有四个月了,你对这里,感受如何?”
男子怔了怔,淡笑道:“此地虽管控严格,不能与外界联络,可相比牢里,有衣有食,每月有一定的修行俸禄,还能与像兄长这般的同道相谈,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至少比暗无天日的镇魔司大牢,可好太多了!
公输明点了点头,又道:“那我等所行之事,贤弟又如何看待?”
闻言,男子沉默了一瞬,眼神不自觉看向桌面,“朝廷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好事?是,对我大周是好事,可是......”公输明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我皆是阵法师,在这里待了这么些时日,我相信贤弟也不是没有察觉。此阵......有损天和啊!”
他忽而看向对面之人,苦涩不已,“若此阵一成,运转起来,北地会发生什么,你我皆知!”
说着,他痛苦捂住额头,“也难怪那些人拼了命也要毁掉它......这吸血抽髓之举,设身处地之下,但凡有志之士,皆不会无动于衷!可是我等却......”公输明喉中哽咽了一番,“虽说对方是异族,可亦有千千万万无辜百姓。我等修补此阵,与那刽子手何异?”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自主大了一些。
无边愧疚如海洋一般将之淹没,使其不由痛哭出声。
一时间,屋中气氛消沉不已,如盖着一层厚厚的霜。
男子神色动容,眼中亦是划过愧疚之色,“可此事想必也让上面那些人长了教训,即便我等将此阵修好,他们估计也不敢再如从前那般肆意,估计会收敛不少......对北地的影响,应该也会减轻不少......”
这番安慰的话一出,公输明这才抹了抹眼泪,渐渐抬起头来。
眸光定定。
“我决定了。”他忽然道。
“决定什么?”男子诧异。
却见公输明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我决定了,明日就跟管事的说一下,我要......退出!此种损人利己之事,我不为也!”
这话一落,如同惊雷,炸得男子脑海中嗡嗡作响。
他蓦然瞪大眼睛,双手扶上对方的肩膀,“你疯了!”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对,他转而软和了语气,好言相劝道:“我等知道如此机密之事,你觉得上面会放我们出去?就算放我们出去,你难道还想在牢里一无所有地待几十年?”
却见公输明缓缓闭了闭眼,“我意......已决!我已是戴罪之身,不愿再徒加罪孽!”
闻言,男子颓然坐到了座位上,眼中纠结了一番,咬了咬牙,“那明日,我便和兄一起去找管事,一起退出!”
此言一出,这下轮到公输明震惊了。
“贤弟,你......”
“我与兄相识,这段时间也多亏了兄长照拂,如若不然,还真受那些道貌岸然之辈排挤欺凌!说实话,不止是兄,弟也觉得此事有伤天和。兄既愿去,弟如何能安心待在此地?”
“况且,”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我等知晓如此秘事,兄能不能安然退出还是一个问题,总归是有风险。弟不愿让兄长独自冒险,两个人说不定还能照应一番......”
听得此言,公输明脸上感动更甚。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着此地管理严格,男子也不好久待,言谈过一番后,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房间中顿时又只剩公输明一人。
他高兴又忐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心脏怦怦狂跳。
眼角中忽而闪过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卷,视线不由看了过去,目光一凝。
那两幅画像,其中一幅,画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乃是他们空随派的祖师爷。
而另一幅,则用墨色浅浅勾勒出一幅仙山福地之景。山峰顶端,可见云气中半隐半现着一片建筑群。
心中的忐忑、不安、愧疚、压抑、激动等等等等各种情绪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说到底,此事能不能成,终究是个未知数。
往厚黑一点的方向想,就是因此丢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只有他一人倒也罢了,可李贤弟竟也愿跟他一同退出......
想到这里,公输明不由站在两幅画卷前,整理了一番衣物,而后挺直了身子,分别向两边恭敬一拜。
“祖师爷,娘娘,明心中实在忧乱......”
他当即絮絮叨叨将前因后果以及心中五味杂陈的思绪言说了出来,如同对着信赖的长辈倾诉一般。
却不知。
遥远的玉渡山,有一人因他的倾诉而逐渐变了神色。
——
秘境之中。
重凡微微垂了垂眼眸,聚精会神听着耳边的话。
对方虽不是她的信徒,可当初随手送出的画卷,乃是她亲手所画,上面不可避免沾染了她的一缕气息。
如今对方对着画卷倾诉自己心中的忧乱,是以冥冥之中,才能传到她的耳边。
一刻钟后。
耳边的话音消失。
重凡盯着地面,指节不自主在自己的膝盖上敲了敲。